古文赏读:
《秋水》
先秦:庄子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吾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tí 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2020年12月17日 今日夜读 “雲之梦”荐读文字第1037号:
“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无际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熄灭,浓浓夜幕低压四野,长夜便开始在热气骤退的草原上流动。天地间只剩下黑暗里点点流萤,一片篝火。牧民们披上御寒的大皮袄,端起盛满马奶酒的大碗,看着铁皮罐下跳动的火苗,一股暖流自然从肺腑升起涌向喉头,化为一种孤独的声音,缓缓的,沉沉的,滔滔而来。
这种声音是不需要聆听的。草原上地广人稀,极目茫茫,游牧者寻居各自的草场,使最近的邻居也可能在几十公里之外,因此歌唱永远指向虚空,是对高山、河流、草地、天穹的一种精神回应,从不需要他人的理解。相比之下,中国江南民歌的戏谑,西北民歌的倾诉,北方戏曲的叙说,以农耕社会的群居为背景,都是唱给人听的歌,太具有文字属性和世俗气味,不适合在这样的寂静中生长。
这种声音又是期待聆听的。歌声总是悠长,才能随风飘送很远;音域总是自由而宽广,乐符才能腾升云端以便翻山越岭。这些歌声隐藏着一种飞向地平线那边的冲动,如同一种呼号,因此只能是慢板而不可能是快板,只能是长调而不可能是短调,只能是旋律的回肠荡气而不可能是节奏的复杂多变。在一个无需登高就可以望尽天涯的草原,在一个阔大得几乎没有真实感的空间,一个人的灵魂不可能不喷发声流,不可能不用这种呼号来寻找遥不可及的耳膜。
也许,蒙古长调就这样产生了。
——摘自韩少功《草原长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