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咖啡]汪曾祺:《端午的鸭蛋》(2)
我的家乡是水乡。出鸭。高邮大麻鸭是著名的鸭种。鸭多,鸭蛋也多。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我在苏南、浙江,每逢有人问起我的籍贯,回答之后,对方就会肃然起敬:“哦!你们那里出咸鸭蛋!”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袁枚的《随园食单》里有“腌蛋”一条。袁子才这个人我不喜欢,他的《食单》好些菜的做法是听来的,他自己并不会做菜。但是《腌蛋》这一条我看后却觉得很亲切,而且“与有荣焉”。文不长,录如下:“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
端午节,我们那里的孩子兴挂“鸭蛋络子”。头一天,就由姑姑或姐姐用彩色丝线打好了络子。端午一早,鸭蛋煮熟了,由孩子自己去挑一个,鸭蛋有什么可挑的呢?有!一要挑淡青壳的。鸭蛋壳有白的和淡青的两种。二要挑形状好看的。别说鸭蛋都是一样的,细看却不同。有的样子蠢,有的秀气。挑好了,装在络子里,挂在大襟的纽扣上。这有什么好看呢?然而它是孩子心爱的饰物。
鸭蛋络子挂了多半天,什么时候孩子一高兴,就把络子里的鸭蛋掏出来,吃了。端午的鸭蛋,新腌不久,只有一点淡淡的咸味,白嘴吃也可以。孩子吃鸭蛋是很小心的。除了敲去空头,不把蛋壳碰破。蛋黄蛋白吃光了,用清水把鸭蛋壳里面洗净,晚上捉了萤火虫来,装在蛋壳里,空头的地方糊一层薄罗。萤火虫在鸭蛋壳里一闪一闪地亮,好看极了! 20230621“雲之梦”晚间荐读文字:
夏天的黎明,是被香樟树上的鸟儿唤醒的。
读作家苇岸的《二十四节气》,他只写到第六个节气“谷雨”,就再没有写下去,他似乎没有来得及为夏季的写作做好准备,那么年轻的苇岸,生命永远停留在了39岁。
这位大地上的赤子,怀着对自然的热爱,每天准时观察日出、植物、麦子、小虫、记录光影的长短,庄稼的生长----那个清瘦内敛,敏感深沉,内心洁净,充满诗意的作家苇岸,用一支笔在大地上书写的苇岸,他一生的“夏至”才刚刚来临,就在生命盛夏的季节悄然离去。只有那些洁净诗意的文字永远留下,字里行间都是他对尘世真挚的爱恋。
重读苇岸《大地上的事情》,心里充满无尽的忧伤和敬意。有人说,看一位作家的文字是否有生命力,要看他离去后几十年、几百年之后,是否还有读者再阅读他的作品。
楼下高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蝉鸣阵阵。浓绿的树木在夏日里从容舒展。墙边的夹竹桃开满红烁的花朵,想起那一年,小小森儿在树下游玩,他穿着红色的小体恤,牛仔短裤,**的小腿,向我飞奔而来。他的手指捏着一只绿蝉,小蝉闪动着透明的翅膀,他气喘吁吁地大声说:妈妈,我捉到的一只蝉,原来蝉不是用嘴巴叫的!他抬起头,白里透红的小脸上都是汗水,黑水晶似的眼眸笑成两弯月牙。
原来,年幼的孩童和树木、花草、虫鸣、小生灵相守相伴,是多美好的事。因为,他们同是大地的孩子。
——摘自李娟《节气里的夏天.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