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3“雲之梦”午间荐读文字:
今日霜降。
院中的桂花依然开着,原来这种桂花叫迟桂花。好像人到中年的爱情,虽然来得有点晚,已经到了人生的秋天,但是,她还是终于等来了。
想起李渔说:“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说得真好。多像是爱情的香气,来自天上之香,也是来自心灵之香。馥郁而浓烈,挥之不去。人从桂花树下走过,走出很远,有微风拂过,暗香悄悄萦绕过来,令人沉醉。
那年去苏州留园,见院中有一座玲珑的小轩,名“闻木樨香轩”,轩前种着几株桂花树。原来“木樨”就是桂花。中秋前后,桂花开了,如有幸来小轩坐坐,清风徐来,丹桂飘香,这里正是赏桂花的好去处。
拙政园里的“留听阁”极妙,只听名字,就明白出自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满塘的荷花都谢了,残荷、枯枝、浮萍、结子的莲蓬,静静听着秋风秋雨的飒飒之声。
自天而降者,以霜为妙。
“待霜亭”也是拙政园里一处小亭,名字耐人回味。深秋的霜降时节,独坐小亭,等一场霜降,秋水长天,志清意远,大自然寂静安详的时刻来了。苏州园林,映照了中国文化对人间四季的敏感和诗意。
读画,见画家冯杰画的一棵大红萝卜,顶着一头翠生生的绿叶,取名《红尘之心》,看了又看,欢喜不已。深秋了,一场秋雨一层凉。在早市上买了两根猪排,配着大萝卜,用慢火在砂锅里慢慢炖着。午饭时盛一碗,洒上几粒青翠的小葱,味美自不言说。一粥一饭,也是俗世红尘中的踏实与暖意。
霜降前后,路旁的木芙蓉开得灿烂,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拒霜花”,乍暖还寒,拒霜花的名字分外美。她或红或白,一朵又一朵,想起画家张震先生赠我的帖,几行红笺小字,清雅静美,写在画着芙蓉花的笺上。“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王维的那首《辛夷坞》。我低着头看了又看,这是我此生收到最美的花笺。
清晨有雾,见院子里的草叶都穿了洁白的盔甲,凛冽素洁,等太阳一出来,草叶上白霜都不见了,一片干净。
作家德富芦花很喜欢霜,他写到:我爱霜,因为它清凛洁白,给人报知响晴。
秋风萧瑟秋草黄,草木摇落露为霜。山坡上的草枯黄了,榉树的叶子一日日红了,红叶飘落,霜叶胜于二月花。一夜秋风,树木在风里卸掉一树繁华,只留下清瘦的枝桠伸向湛蓝的碧空。
草丛中的秋虫悄无声息,它们蛰伏在泥土中,静静听秋风吹过,等待冬天到来。
静一分,慧一分,忙一分,愦一分。
人生如四季,急什么,忙什么,慢慢走,欣赏啊!20241017“雲之梦”午间荐读文字:
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常看见一群老庄稼人,蹲在路边的房山墙根儿下。
现在想来,那可真是一处圣地,特别是冬天,墙挡住了老辣的西北风,也揽住了暖暖的日光。那些老人坐成一行,大多低头不语,有的抽着烟袋锅儿,有的注视着远处的天空,他们就像成熟的庄稼,在晾晒着自己的生命。
没有谁事先约定,也没有谁大声召唤,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悄然走了一个老人,又悄然来了一个老人,墙根儿下就总是蹲着一群老人。像一塘池水,被太阳不断蒸发,又被雨水不停地补充,阳光下,就总有那么一塘池水。
房山墙年年都会抹上一层新泥,墙皮逐渐厚重了,表情也越来越丰富了。如果一层一层地剥开,你会发现那里面压缩着不同年代的标语、口号,它们无声地记录着时间碾过的痕迹……
那几间泥土小屋,也许是村里最古老的住所,据说是很多年前,用河里挖上来的泥,掺上晒干的稻草垒筑而成,小屋虽旧,却异常牢固。那里住过下乡的知青、下放的干部、小商小贩、甚至是举家逃荒的人......几年前的一天,村里来了几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围着老房子转来转去,像在瞻仰什么。其中还有一个人,扶着老墙痛哭,抛开 宗教和信仰里的“哭墙”,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这里同样是那些漂泊的心灵回归的圣地。
老人倚着老墙,像贴着自己的历史,他们神色安详,他们静如天籁。然而,老墙注定是要消失的,同样,由一面面墙构成的村庄,注定是要消失的。都市的涟漪,正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着……
但是,在新的社区里,在花园的长椅上,同样,没有谁召唤,也没有谁约定,一种相同的气味和磁力,或是一种心灵的感应,让那些已经失去村庄、失去老墙的庄稼人,又重新聚合起来。他们享受着阳光,他们晾晒着生命。
湛蓝的天空中,这时,有一只小红蜻蜓飞了过来,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苗。一瞬间,这些庄稼人的目光似乎都被点亮了,他们想起了田园、草垛、傍晚的炊烟,想起了树木、河流、梦里的村庄,也想起了家乡那斑斑驳驳的房山墙……
——摘自许向诚《晾晒生命》
—20241018“雲之梦”早间荐读文字:
《今宵别梦寒》(1)
作者:李娟
一夜秋风,院中高大的银杏树下一地金黄,榉树的叶子转红了,红叶翩翩,在风中飘落,仿佛一叶小舟驶向秋天深处。
斜阳流水,秋虫唧唧。
我总是喜欢在秋天再读一读《古诗十九首》,分外有远意。“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浮云遮白日,游子不顾返。”
人世的冷暖与荒寒,相聚与离别,仿佛都在古老的诗句里。
深秋的黄昏,我伫立在武汉的长江之畔,大江东去,天色向晚,夕阳如一匹绸缎铺在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红。
江边的码头上,停着几艘渡轮。形色匆匆的游客们背着行李,登上渡轮远行。
此刻,江水苍茫,远山如黛,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作家萧红。
八十年前那个秋日的黄昏,身怀六甲的萧红,背着大包行李,在这里准备登上渡轮。身体笨重的她走在甲板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失去了知觉。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寒星点点。她摸摸自己硕大的腹部,腹中的胎儿竟然安然无恙。她心里暗暗想着,这个小生命要是因为摔这一跤而出生或流产,也是好的。她躺在甲板上,仰头望着湛蓝的暗夜里繁星满天。这个片段,是在许鞍华的电影《黄金时代》里。
想起萧红曾写到: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她从这里登上渡轮离开武汉,辗转千里去了香港,此后,三十一岁的萧红在香港病逝。她无法预料,此刻与武汉的离别,竟是与家国、朋友最后的永别。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山河破碎,烽火连天。萧红躺在香港的一家医院里已经是病入膏肓。病榻上的萧红,生命最后的光阴,薄如一片雪花。爱情是女子一生的归宿吗?可是才情非凡的女子,仿佛注定一生没有归宿。
这位天才的女子,与尘世离别时写下:“我本来还想要写些东西的,可是我知道,我要离开你们了,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半部《红楼》让别人去写了-----这样的死,我不甘心。”
萧红短暂的一生漂泊不定,流离失所,她活得那样困苦与艰难。不论身体还是灵魂,始终漂泊在命运的河流之上。
《古诗十九首》中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两句诗,写尽个体生命的荒凉与孤独。你所留恋与不舍的爱与温情,都将被时光的洪流深深淹没。摘自李娟《节气里的秋天.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