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再度拥抱

一段感情里一旦出现裂痕、沟壑，无论你后来投掷进再多的爱和关怀，也填不满。就像伤口愈合，伤疤依旧。 当年的分别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思考要用什么表情，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脑海里遣词造句，词组标点反反复复，拼不出完整得体的句子。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我不安忐忑的呼吸声，挥别的手还停在半空，你的身子已经完全进了车子。 我后来每次回想起送你离开的画面，总会问自己，如果还能回到那个场景里，我该跟你说什么。也许我会告诉你，分别让我心痛。也许我该嘱托你，照顾好自己。初别时懊恼不已，好像我不说，你就无法抵御北回归线以北的那座城市里终年的寒冷。我自责后悔，几乎要忘了分别的理由。 后来我才知道，离别的话不说，是因为离别的时间并没有真正到来。 重逢需要运气，更要勇气。 像所有被安排过的情节一样，因为各种原因分别多年的男女在异国街头的拐角重逢。我手中的相机捕捉到你的正脸。镜头里的你跟我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那年特意蓄的头发修剪利落，那年爱过的人想必也没有拖泥带水地放下了吧？ 我依然举着相机，从他的脸上移开，假装在专心致志地拍摄路旁的一块告示牌。就这样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交错。 “惠子。”对，你一直都比我勇敢。勇敢地抛开不舍的，勇敢地面对过去的。 我转过头，以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我和他并肩走，没有寒暄沉默着。我们到底和大部分久别重逢的人不同，在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话题，却用沉默代替这三年的空白。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迎着陌生城市里的风。路旁的灯投下我和他的影子，手和手重叠在一起。我低着头，专注地看地面，两个人的影子一分开就改变自己的角度。手牵手散步的画面就在脑海里，伴着三年前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回到酒店以后筋疲力尽。这一个夜晚，与一个旧人，没有话当年，也自己反复重温了好几遍快要遗忘的画面。 他在酒店门口等了一个晚上。在清晨时分拦住正准备出门的我。 “惠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没有多余的问候，和他的告别一样不留余地。 我肯定的回答和他的咳嗽声混在一起，飘散在5摄氏度的空气中。也许从昨晚遇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待这句话。消失不见的人可以重新遇见，那么分手后的我们凭什么不能再度拥抱？ 我们忙完各自的工作后回国，三年前戛然而止的故事重新被续上。 在旧日牵过手的老街散步，循香味走。几家常光顾的小店依然开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路上，仿佛不再接待新的客人，只为等几个来过又走的旧客。老板早就忘了我们，不知是我们的变化太大，还是他的记忆被更多人塞满。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头顶那盏昏黄的灯引来几只飞蛾，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点单以后你特意叮嘱店员，我的海鲜面里不要放海带。我没有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忍受海带的味道了。 没有唏嘘感慨，我们避免谈及那些话题，比如当年你为什么丢下我，比如这三年你是怎么度过的，比如有没有其他人进过你的心。我们聊各自的单位，总是逼迫着我们熬夜加班的老板，无关痛痒，努力在平淡的对话中找到可以一同开怀大笑的点。即便我们曾是熟悉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关系。 我们挪出工作之余的时间相处，并且尽力使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 我扔掉了三年前你走以后买的伞，故意装作和那时一样总在雨天忘记带伞，等你穿过三个路口接我。你重新在手机里装了地图软件，每逢周末拖着我去远足，在森林里冒险。 我真的恍惚地以为我坐着时光机倒退回了生命里最惬意温暖的时光，即便此刻是这座江南小城里最寒冷的季节。 我们的相处方式总是小心翼翼，好像在守护着好不容易点燃的丁点星火。我试图和你吵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心，对你大呼小叫。就在争吵一触即发的时候，你却败下阵来，将我揽在怀里哄我安静。我靠在你的肩膀上替你心酸，我们再也不能回到那些可以肆意斗嘴的日子了。 我们营造出热恋过后稳定持久的关系，伪饰着不堪的疲惫，尽力让彼此在这段感情里得到适宜的温度。 “我们分开吧。”毫无预兆地说出这句话，几乎像一个蓄谋已久的报复，报复他曾经给我的伤害。他在冬日的第一场大雪里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没有挽留，他一定和我一样，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却依然选择紧紧拥抱我。 他朝前走，以极其慢的速度，背影里有对我和过去的不舍。 “执木。” 他转过身，在距离我三米多地方。 “你一定要过得很幸福。”这是三年前来不及说的话，我给这个故事加上了一个最动人的尾巴。他郑重地点头，朝我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走。我看着他在雪地里踩出深浅的步伐，北风将他的羽绒服帽子吹向一边。 我们努力过，试图重新拾起曾丢弃的，拥抱曾错过的，原谅辜负和陌路，碎了的，破坏的。可惜，都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