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也不操那心,不晓得他们讨论了多久,眼看着北斗七星被凤凰折衷都给折得快折没了,最后匪夷所思地寻出凡世里一个什么国的地方,竟然有个只有女子组成的有近百年历史的“圣医族”,里面非但没有一个男子,而且族中女子个个皆为处子,为的是用圣洁的灵魂给她们国家的大皇帝祈福延寿,而平时主要做的事情也是为大皇帝研究各种药物,最最紧要的是研究出个长生不老药来。这“圣医族”为了保持神秘性,常年窝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深山老林里,平日里莫说是个外人,便是只不认识的鸟儿虫儿恐怕都见不着。当然也有外出的时候,就是族里要是有圣医故去,她们便得外出寻觅些被人遗弃的女婴带回族中抚育,进而使得此族长年延续。而此族对族长的规定更是严苛,一辈子不可与男子打照面和说话,出门还得戴个面纱,当然大皇帝是个例外,但即便是那大皇帝若要寻医问药,说话也得隔着个布帘子,而皇帝宫里又有不少太医,所以圣医族基本只管制药,和历代大皇帝近百年也无打交道的记录。
这满殿仙君阎罗们讨论的最终结果,便是让我下凡给她们当这个族长。
但听得凤凰思忖半晌,别扭勉强应道:“就这个吧,暂且这般定下。”
我心中却叫苦,这哪里是去历劫嘛,分明和当初二十四芳主把我关水镜里一般。不与男子照面倒是不打紧,只这地处偏远地避世居住便真真叫我吃不消,历劫嘛,就该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比如当个女将军战死沙场什么的,多少刺激,便是上山当个女土匪也不错呀,哪似这般和蹲牢似的。
转头和凤凰一抱怨,他却气得连连弹了我两下额头,“女将军,女土匪?刀枪无眼,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捂着脑门回后殿休息,隐约之中听得他跟在后面低声絮絮,“况且这两个行当,哪个不是在臭……堆里打滚。”我困乏得很,也听不真切他抱怨些什么。
凤凰夜里折腾了北斗七星和十殿阎罗到夜半还嫌不够,竟然精力旺盛得很,待就寝了还在床上翻来覆去,似是一夜没睡,以致我也被吵得睡不踏实。
本以为这般就算告一段落,哪里晓得天刚拂晓,外面就通报说彦佑真君来访。我揉着眼出来见扑哧君,困得眼皮都要黏在一块儿了,确实没什么精力与他胡侃。
这边扑哧君还在兀自兴奋,那边却又报说月下仙人来访。
我还未来得及起身出门相迎,狐狸仙已一团火红衣裳开开心心扑进殿来,“觅儿,听说你要下凡啦!”
又是一个知道的。
狐狸仙扯了我的手欢欣雀跃道:“近日无聊的紧,可算有件好玩儿的事让我掺合掺合。”继而又丢了我的手,自己双手一拍,不知从哪儿腾地变出一根绣花针来,举起来左右端详,那表情竟似人间娃娃过大年般满面憧憬,“老夫一展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
“叔父这是要一展什么身手?”凤凰黑着脸从殿外踏入,语调瘆人。
狐狸仙喜滋滋举了绣花针献宝道:“自然是给下凡的觅儿穿红线呀!觅儿,快和我说说你喜欢哪个类型的,才华横溢型?风流倜傥型?活泼可爱型?老成持重型?甜言蜜语型?铁汉柔情型?不管什么型老夫总能给你寻个来,总有一款叫你满意。你挑一挑。”
我观凤凰面色,赶紧嗫嚅道:“不用挑,旭凤这款就很好。”
果然,凤凰面色登时和缓许多,脸颊竟还微微泛起红澜,握了我的手,一扬下巴倨傲道:“锦觅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
“哦,凤娃这一款,那就是清高孤傲、喜怒无常、闷骚独裁、刚愎嗜武、善妒护犊型,觅儿,你口味这么重,不考虑换一款吗?”月下仙人语重心长劝道,“当然,如果非要坚持,这一款也是有的哦。”转而不管凤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表情,对他道:“你也莫要小瞧了凡夫俗子,凡俗男子的魅力很是神奇,不然怎么白娘子修仙修了一半命也不要非要跟那落魄书生许仙,七仙女放着好好的仙女不做非要跟个一穷二白的青年农民董永。说不定锦觅山珍海味吃惯了,换一换清粥小菜也不错。”
“月下仙人多虑了,锦觅此番哪一款都不需要。”凤凰青了半边面孔,磨着后槽牙打断了狐狸仙,“她不用历情劫。”
“什么!”狐狸仙一脸震惊晴天霹雳道:“没我同意怎么可能!”继而竟冒出一句不知道从哪个凡人那里学来的粗俗俚语,“格老子的!定是那北斗七星擅自做主了。哼!越俎代庖!他们只管凡人命数,只这命数里的姻缘却是他们管不了的,这事是我管的!”
“就是就是。”一边扑哧君连连附和,“必须是月下仙人管的,说起来,月下仙人我们挺熟的,可以顺便给我开个方便门庭吗?”
我一脑门子糨糊,这凡人忒复杂了,分管牵扯的部门恁多。
那边凤凰冷笑了一声,但听得扑哧君和月下仙人头顶正殿大梁“咵嚓”一下开裂声,登时四下寂寂无人再敢言语。
“北斗七星掌凡人命数?十殿阎罗章生死轮回?月下仙人掌姻缘红尘?彦佑真君想当情郎?”凤凰冷笑连连,叫人不禁后颈泛凉,“这是个个都要来撬我墙角?看来我得好好和你们说清楚,锦觅你们哪个也休想管。能掌她命数的只有我一个!”那顶上大梁应声而落,扑哧君和狐狸仙一下抱头往两侧蹿开。
“锦觅,你哪儿也不用去。”凤凰拉了我的手,不容置喙道:“我替你去历劫,你且等着为夫,不日便归。”
说完也不待我答言,转身便走。那边扑哧君和狐狸仙皆愣了。
我抖了抖,弱声拦他,“嗳~你能不能不要……”
还没说完便被凤凰打断,但见他脚步一顿回转了身执起我的手,合拢握在手心,款款一笑,“我自然不会要那些什么‘爱别离’的情劫,你放宽心等着我便好。”
啊嘞,他这是说的什么,我明明要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说‘为夫’二字,我觉得听着有些别扭。”结果被他给生生截断了。哎,罢了罢了,眨眼间他已转出殿外眼见着驾着金边绛紫乌云飞远了。
这边,扑哧君和狐狸仙却连连拍了胸脯道:“还好还好。”显是劫后余生的样子。
我却忽然瞥到飞絮面色几分难看怪异地蹭着墙角万分勉强地往里走,慢慢挪腾到我面前,“启禀夫人,那娑姝罗刹求见夫人。”
娑姝罗刹?这又是哪个?真真是个多事之秋,不过不管哪个,总归这两日这么多仙魔拜访我,也不差这一个,顺便一道见了也罢。遂道:“宣。”
进来却是一个袅娜身姿的女罗刹,长相甚为姝丽,一身烟霞色霓裳随着脚步款摆浮动惹人遐思,倒无愧于“娑姝”二字。那罗刹见了我,不盈一握的腰身款款一拜,“奴下见过夫人。”
继而抬起头来,这一抬头瞬间的眼波却叫我莫名觉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正搜肠刮肚回忆着,那娑姝罗刹却已自行开口:“其实,这不是奴下第一回与夫人见面,只是,夫人未必记得奴下区区一罗刹,奴下却甚是记得夫人当时欢喜扮做白玉兔子的模样出入魔界……”这么一说,我竟一下醍醐灌顶记了起来,我从不知晓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这样好了……是了,这罗刹我见过三回。一次,是我夜半至魔界,恰逢她和另外一个妖娘扶着凤凰入寝殿,至夜半衣衫不整满面春*情而出。二次,凤凰为穗禾庆生将她送走后留下陪伴左右,更说要将我驯养做妖宠的便是她。三次,凤凰醉酒,我随夜风潜入见他,恐被发现变幻成一颗葡萄藏于果盘之中,有个妖娘说凤凰最讨厌葡萄这种果子,亦是她!
冥冥之中有一个细小得再细小不过的倒刺在心中轻轻勾了一下,让我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我看向她久久,终是开口:“我记得你。”
那娑姝罗刹不知为何微不可查地一颤,“奴下此番是来向夫人请罪的。”说完不知是不是等我接着问她何罪之有,便停在那里,见我半晌不语,才道:“奴下明日便要投胎凡世,此世姻缘……此世姻缘……”好好地不知怎地竟说不下去,我又没有凤凰那么凶,况她对着凤凰这凶神尚能言辞妩媚流畅,对着我这么和气的人怎么就结巴了。
一旁月下仙人却是抚掌一笑道:“我晓得,你合该命里和旭凤有段姻缘,旭凤前是火神现为魔尊,便是下凡也断不可能做个一般凡人,普通人的肉身镇不住他的戾气,只有凡间的九五至尊勉强可承他魂魄一小段时日。做皇帝自然免不了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一边掐指一算,“你这是要投胎给他做后妃去吧。”
我心中一凉,抬头就对狐狸仙辩驳道:“他适才说过不会有情劫的。”
“哎呀呀,凤娃也就当神做魔八面威风,一会儿投了肉身做凡人哪里由得他,天理不可改,凡人命数与姻缘自然还是北斗七星和我排布。”狐狸仙洋洋得意地随手揪着一把红线,“且看我怎么折腾他。”
不容我开口,那罗刹又道:“水神却怨不得魔尊和月下仙人。六界之中但凡男子,皆无专一,要么心里守着一个女子,身边却近身数个女子;要么身边只守一个女子,心中却遐思数个女子。”
我心中却辩道:不是的,水神爹爹便不是这样!凤凰亦不是这样!转念一想,水神爹爹却也被迫娶过风神临秀,凤凰……
“若要论先来后到,水神其实也并非尊上元配。”那罗刹竟然忽地抬头坚定道,“鸟族先首领穗禾在水神之前便与尊上正式礼聘过,请柬婚期均定下了。水神嘛……水神……若按凡人尘世有个俗说法叫‘小三’,说的便是后来居上插足于元配间之人,而且男子朝秦慕楚者多,故而凡人还有一说,‘有三便有四’。若是自己为三,便怨不得别人为四。”
“这‘小三’在凡间市井里是个骂人的词。”耳边蓦然回荡起上次入凡尘在早点小铺子里小鱼仙倌跟我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前后连着想了想,不时有些好奇,遂虚心诚恳地讨教道:“我与天帝也曾正式礼聘过,婚期请柬亦已定过,双方长辈亦同意。如此说来,那凤凰也是凡人说的‘小三’对吗?”原来,我们二人果真半斤对八两,我恍然大悟。
底下那娑姝罗刹却脸色却是莫名其妙地白了,眼见着她白了青,青了白,刚才还伶牙俐齿,不知这会儿怎么突然答不上来话。
“凡人说过‘有三便有四’?嗯~”我便只有虚心向一旁的扑哧君讨教。
扑哧君捧了胸口,一脸虔诚道:“我愿意。”
我不免深深莫名,还未问他愿意个什么,但听扑哧君接道:“为了美人儿你,我愿意做那个‘四’,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语气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我晕了晕,转头看向那娑姝罗刹,正预备着再请教她一下凡人的事,岂料她瞠目结舌听着我和扑哧君说话,脸色既青且紫,不晓得为什么,突地,见她跪于地上,对我连叩了三下头,战兢道:“奴下随口一说,魔尊对夫人……若是夫人因着奴下一番话……与彦佑真君……魔尊……魔尊……”最后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地颠倒了,“奴下告退,奴下这就告退。”
但见她步履凌乱地快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