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雪小禅《琉璃》

琉璃，这两个字真美得凌寒奇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读上去，亦有铺天盖地的清凉意。 读《药师琉璃光如来功德本愿经》所列药师如来第二大愿时就惊在了那里：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我的来生，可得菩提吗？记得在厦门南普陀寺，十月，桂开了，散发着浓郁的香。而那棵千年菩提，落了许多黑黑的菩提子，如一粒粒凋零的心一般，让人心碎。那些秋桂，那些芬芳的小花，就在南普陀寺里争相开着，而我长跪不起，只求佛一件事，请它答应我…… 那时，我的心思是一抹琉璃色吧，清冽冽着，别有一种透明的情怀。一点点私语，说给佛听——前世，我必是你腕下错过的一朵，所以，今生，我长跪求你，以琉璃的心情——我见过那美到有些心碎的琉璃，在杨惠珊的琉璃工坊里，一个叫《大愿》的琉璃，是一个婴孩儿，却有着佛的光辉，安静地躺着，面带微笑，那静谧的微笑，一下子让我臣服了——真干净呀！ 这才明白，琉璃之所以如此吸我引我，完全是因为自身本质——干净，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种品质，简到极致的东西才是最美！琉璃，细腻，精致，素朴，干净，唯美，不粗粝，也不家常，它的温润，带着凉意。 人，只有少时或老到不能再老时才有琉璃的品相吧？少时，不知西风独自凉，爱上层楼，连轻愁都有夺目的晶莹；而老了，沉淀出岁月的渣滓，只留这素朴的心，泛出光阴里的一把旧日红，那红是透明的，也晶莹起来了。 琉璃，它不语，但是一吐字，便是舌灿莲花；琉璃，它沉静，即使端坐一隅，幽情动早，亦有那样素素的光辉——它的光辉是暗的，低的，可是，却又如此沉静得让人动心。我不求来生是琉璃，我但愿今生能是一块素朴的琉璃，在家常世俗的日子里，散发着一点诗意和素朴的小光芒——如我在桂下，掐了一把小黄花，偷偷夹在诗书里，那诗书，经年来还散发着暗香，那种纸墨与桂的交缠，是琉璃一样的光芒，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喜悦，有多喜欢，有多可心可意！ “唯愿来生是琉璃，握在你的手心，即使碎了，我也心甘。”月华如水的夜晚，想到这样的句子，于是燃一炉薄荷精油，袅袅氲氤中，待在阳台的红沙发上，什么也不读，黑着灯，一任月光照在身上，静如琉璃……这是生活赠阅我的一本厚书，我展开时，看到自己莽撞而狂妄的少年，看到鲜衣怒马的那些旧光阴……都过去了，岁月如刀，一刀刀削减了许多流金繁华，我喜爱这素白白的日子，靠近了琉璃的品质，干净，清澈，风吹浮世终无言，琉璃人生，从来充满了空寂之美——不，我不嫌孤单，不，我不嫌独自眠餐独自行，我只要这世间一点点温暖，用来搭救我渴望干净似琉璃的心。 琉璃，居然一点邪气也没有。似婴儿面，粉嫩到让人不忍看。我每每手持琉璃，都觉得如果它是成人，就是那终身遇不到爱人的绝色女子，一辈子一个人，洁身自好，内敛而张力十足，因为太过完美，所以，近不得身。 愿我今生，是琉璃吧！素朴安然干净，白雪纷飞因何起，全凭真心在玉壶。这样一想，心里如此温暖清澈。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场早雪，眼泪居然快要溢出来了，那眼泪，如果落到心里，是不是也似这清凉透明干净的琉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