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10179字) 田玉莲
甲
经人介绍,石锁到少东家的染坊里当了伙计。小伙子年少气盛,干活有使不完的劲儿,深得少东家的欢喜。 东家有位小姐,名叫瓶儿,生得齿白唇红,樱桃小嘴,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儿溢着醉人的笑意,整个人儿宛若一朵娇嫩的花儿蓬勃绽放着,那真叫一个俊!她时常拿上一块缎面,在上头绣花儿。她总喜好绣《鸳鸯戏水》或者是《喜鹊蹬枝》什么的。她有事没事也总喜好到染坊里转悠,有心无心地在缎面上绣上几针,有心无心地跟石锁搭扯几句,譬如触皮搡痒鸡毛蒜皮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偶尔也笑,莞(碗)尔一笑百媚生,声音格儿格儿的,很悦耳,很动听,让人感觉就像嚼着枚又甜又脆的枣儿。 有时被东家发现了,就损她:“大姑娘了,也不知道个羞臊,快到你的闺房去!” 她就乖乖的样子,溜溜达达迈着小碎步,把那腰微风拂柳那样扭来扭去地走了。 慢慢地,瓶儿对石锁竟心生喜欢,究竟喜欢他何方,可又说不出来。 晌午,石锁加班做活儿,他赤着臂膀,那肌肉被汗水一浸,泛出健壮的色泽。瓶儿提着一壶水到了染坊。她为他添了满满一瓷碗水,让他喝。此时,她蓦的发现了他吊在胸前的一块小石锁,便抿抿小巧的嘴巴:“真好看!” 他也眯她一眼,问:“真的好看吗?” 她又点点好看的下颌。他故意把身子扭了过去,似乎在吊她的胃口也似乎在逗她玩。“给俺看看呗?”话像小溪淌水一样,潺潺地从她的嘴巴中溢出来。“不行。一般人是不能随便看的。”他又把头转过来,不喜亦不笑,天知道他是有意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压根就不想让她看。“哟哟,什么狗屁宝贝这么珍贵,还一般不让人随便看?咹?”更激起了她非看不可的欲望。“你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笑)”他自己也憋不住憨憨地笑起来了。她很喜欢他那副憨憨的神态,也被他逗得嫣然一笑:“看到眼里拔不出来,那俺就用手摸一摸总可以吧?”“摸也不行,你一摸就把手粘在俺身上拿不下来了!”她又被他逗乐了,发出扑哧地一声响:“贫嘴。”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剜了他一眼。她就伸出手去摸那石锁,正当欲触到而又未能触到那石锁之时,她又立马改变了主意,想去抚摸一下他那发达的胸肌。她那莲藕一样白皙柔嫩的手指,在摁上他那腱子肉的一刹那,就好似过了电,不由自主地被弹了一下,缩了回来。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触碰异性的躯体,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想再次去抚摸一下,但又平添了一丝羞怯,那羞怯袭扰着她周身,就只好把那一份意犹未尽的念想收拢一下,搁置起来了。这霎儿,石锁见她对自已的关注有所冷淡,就马上升温:“拿去!”他顺手摘下来递过去。“俺不要。”嘴说不要,手却顺溜溜地接了过来,“俺看看。”她翻摆着,又说,“是好看!哎,该不是你媳妇送的吧?”她那好看的眸子眨着他。“俺还没有媳妇呢。这是俺爹给俺做的。”“噢。哎,这还是两块拼起来的呢!你爹手真巧。”“巧什么?不就是这中间有两个榫子,拆开来可以变成两个石锁,合起来就是一个。只不过合起来大拆开小就是了。”她拆开来,只要了一片,另一片还给了他。“用线拴起来,贴在前胸上吊着,能包你长命百岁!”他又解释说,“这是长命锁。”“噢,有这么神?”他朝她憨憨地点点头。“那就保佑咱俩长命百岁!” 他觉得和瓶儿在一起的感觉真好,真奇妙,像有一大瓷碗用地瓜酿的老烧酒,注入了体内,醉意朦胧飘飘欲仙了……
乙
明日就是三月三了,瓶儿要去赶庙会。她把自己要去赶庙会的想法告知了爹。爹并不同意她到庙会上去,说:“你就别出去疯了,一个姑娘家,赶什么庙会,好好在家里呆着。”瓶儿双手扯着爹的一只胳膊,摆来荡去:“不嘛,不嘛,俺就是要去。”那好看的迷死人的樱桃小嘴咕嘟着,故意弄出能拴头叫驴的模样。此时,去溜马,附带着给马饮水的车把式孔凡庆听到瓶儿要去赶庙会的事,便趋前讨好瓶儿说:“老爷,瓶儿想去就让她去呗。一年一回,就让她去热闹热闹吧。”东家被闺女缠磨的没了主张,加上孔凡庆帮衬着说情,就对女儿网开一面:“好吧,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冤家,去去,去吧!”一听爹答应了,恣得她像撒欢的牛犊,倚在爹的胸前,娇娇滴滴地道:“爹,您真好!”爹爱昵地瞄了一眼瓶儿:“好好,好你个头!”转身去了染坊。孔凡庆牵着饮完了水,遛毕了弯的枣红马回来,见瓶儿恣昂昂的还在院中挥动着柔软的手臂哼着小曲儿,摇头摆尾地转圈儿,就向前讨好地道:“大小姐,在你爹面前,我替你讲了不少好话,不得谢我呀?”听到这话,瓶儿止住脚步,把嘴巴一吮,把头一侧,把那两颗湖蓝色的眸子骨碌碌一转:“嗯,要谢,要谢,一定要谢!”不知为何,嘴里笑得咯咯的。“说呀,怎么个谢法?”他一个老大不小的人儿,也变得如同个小孩伢子,把头颅左摇一下,右晃一下。“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翌晨,瓶儿起了个大早,打上香胰子,盛上一铜盆碧水洗了头和脸,搽(茶)了胭脂,施了粉。镜子里便映出了仙女的影子:红缎褂,绿绸裤,脚蹬绣花圆口布鞋。后脑上还系上了两块花绸子。那结,活似两只蝴蝶,欲展翅腾空飞翔起来……待她对自己的装束心满意足了,就顺手拿上了一样东西,去了车把式孔凡庆那里。孔凡庆双手接过瓶儿手中的那个罐儿,美得他一张老脸绽成了一朵九月菊。“抓紧点儿,我吃点饭就来。”她水上漂似的回了家中。待瓶儿扒拉下最后那口饭,挽上一个花包袱找到孔凡庆时,见他饮用了她“御赐”他的那壶老烧酒之后,早已醉醺醺的了。见那醉态,瓶儿心中洋洋得意,禁不住要笑出声来:“醉了才好呢,就是让你醉。”然而,面上并不露声色,话中却故意挟裹着怨气,翘着小嘴,“醉成这样,还能赶车吗?”孔凡庆听了瓶儿的话,因为受了酒的操纵,挥胳膊捋拳头舞舞扎扎地说:“能赶,能赶,咋不能赶。我是老车把式了,闭着眼都能赶……”瓶儿有意识地悻悻地走了。找到了爹,讲了孔凡庆的醉态,双足跺着那双绣花鞋,身子转动着:“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成心耽误俺去赶庙会呀?”满脸愤懑的样子。她爹知道孔凡庆醉了,就心生不悦:“这老头,毁就毁在那口酒上,什么都好,就是见了酒就像见了他的亲爹一样。”见爹正犯愁呢,瓶儿就偷偷撒摸了爹一眼,把手中捏着的巴掌大的绢面小扇儿,在面前摇动几下,又把那双俏眼骨碌来骨碌去,向爹举荐石锁去当替补。瓶儿爹并没有采纳女儿的建议:“不行,不能让他去。这小子不地道,我烦他……”听了爹的这番表态,瓶儿急了,又跺起脚来,故意拿眼剜他:“哎呀爹,他怎么不地道啦?人家挺好的呀,哎呀爹,你就让他去吧啊!”起先,瓶儿爹并不同意石锁去,主要是他感觉似乎瓶儿与石锁之间有一种扯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又一时难以捋清。见女儿这样执拗,又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再说也为女儿的安全担着心,至末了什么话都未讲,还是稀里糊涂地应下了……柿黄色的日头眼瞅着就要沉入西山了,险些要被那犬牙交错的山峦吞噬了,石锁才驾驭着那辆马车载着瓶儿赶了回来。车还未停稳当呢,眼尖的瓶儿就已经瞭见爹早已经就候在了那很气派的宅院的门前了。他那脸阴着,挂着怒气,只要他一眨眼睛,倾刻之间就会来一场暴风骤雨。瓶儿目睹了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早就怵了三分。车驰到东家面前,石锁吁了一声停了下来。石锁并非傻瓜,东家的神色尽收他的眼底,心里霎时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就耷拉着个脑袋在卸马具,动作极轻,唯恐弄出声响吓着东家。瓶儿从车上下来,虽然心里怯怯的,但嘴巴却像吞食了个甜瓜:“爹,我回来了!”听了瓶儿甜味很浓的话,爹没有回应。此时,石锁为了减缓一下东家的暴风骤雨,就小心翼翼地掺言,帮衬着说:“老爷,马车的一个轮子坏了,跑了好几家铺子,花了半天功夫好歹才修好,这不,就回来晚了一些。这不能怨小姐,只能怨我把马车赶坏了……”石锁的解释不灵验,就如同嘴上抹石灰白说。东家脸上的阴霾一直未冲散。“爹,就是这么一回事。在修车的时候,我在心里还老叽咕,耽误这大半天功夫,回去爹还不得生气哇,果不其然,您就不乐意了……”“屁话,你们两个兔崽子,敢跟我耍滑头,也不睁开眼看看我是谁。你们还嫩着点儿。你们的腚眼门朝哪歪,我就知你们拉什么屎!”东家实在憋不住那股怒气了,那骤雨暴风瞬间要把他们摧毁。“爹爹,”瓶儿看爹要把他们生吃活削的样子,就说,“俺还是不是你的亲闺女?人说,闺女是爹的贴身小棉袄,你这样凶,俺就不做你的小棉袄了。真是的,发这么大的火,至于吗?”“你们两个畜生,合起伙来骗我,你当我是三岁两岁的孩子,那么好糊弄?”东家仍像吃了枪药,火药味十足,不依不饶,气得胸脯子一起一伏的,“管家,用棍子给我狠狠地打!”管家领了东家的“圣旨”,但不敢打瓶儿,拿棍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头没脸地就在石锁身上抡,那棍子落到石锁身上时,就会发出啪啪的响声。瓶儿觉得就像打在她的身上,就挺身于石锁面前挡住了那棍子,并抬起头来说:“爹爹,您消消气,我们没有骗您,真的,您让管家快住手吧!”见小姐求情,管家才敛了手中起伏着的棍棒。最后,东家把石锁骂了个狗血喷头,又对瓶儿好一阵子吹胡子又瞪眼,才算余怒未消地了了这档子事。说到家,东家这样气愤,是有原因的,因为,瓶儿和石锁根本就没去赶庙会,而是在车马店里停下马车,俩人手扯着手儿去了那片繁华似锦的桃花林……他俩的这些所作所为,早已经被东家尾后派去的伙计看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