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遇见一个如灯塔般明亮的人,要在墨黑色的夜里听一首慢歌,要习惯只身一人在世间行走,要让城市慷慨的灯火照不到世俗外的角落。”
因为出走是第三天,所以还没有人翻阅到她卧室里这样的一段话。
她离开家以后,她的用硕大的天蓝色窗帘遮起来的卧室里,只有无处安家的灰尘偶尔来访,而窗帘上用圆规划出的圆圈里,她自己用红色中性笔写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格外明显。
她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姑娘,话很少,也害怕到人群那里去。
先前是一个学生,被确诊为抑郁症以后,辍学在家里。
日夜陪伴着她的,除了窗口一盆叫不出名字的野生花木以外,还有从窗口望出去就能明明白白地看清的一大片星空,和河岸对面荒芜的田野。
初夏的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她偶然在一本书上面看到一种零星的,淡紫色的花种,莫名的喜爱,就去附近的花店里买。
那是一个不太平静的下午,护城河岸边,停放有一具穿白色长裙的姑娘的尸体。
患有抑郁症的人,对生死这回事是格外敏感的,所以她想凑近去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姑娘,要选择那样决绝地离开。
年轻的警察拦住了她,告诉她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姑娘,因为一些细枝末节,选择离开。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着她手中小小的盆栽,笑着说:人总是要好好活着的,最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虽然的确明亮如灯塔,但与她无关。因为她很少在阳光明媚的白天,到世界那里去,除了星空,她一无所有。
好多天好多天过去了,她的消极弥漫在整个卧室里,连窗口的紫色的花朵,也感染有孤独的气息。
盛夏,她一整夜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星空,一种久远的想念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念什么。
那样想,就滋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活着,却没有知道自己还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最接近清晨与黄昏的地方,静静地活着,离开喧嚣,应该会接近美好。
她在纸上写:亲爱的尘世,敬爱的亲人们,我走了,可能就不在人间了,永远不要尝试寻觅。
第二天,她的爸爸妈妈报了警,可惜,不到二十四小时不会立案的。
第三日清晨,年轻的警察去她家里询问情况,看到窗口那个小小的开着淡紫色花朵的盆栽,若有所思地问她的爸爸:是一个不太喜欢喧嚣的女孩子吧?
她爸爸把她留下来的纸条给他看,他模仿着过来人的语气,意味深长地说: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答应她的爸爸,一定去找她。或者即便不是这样,他也会去找她。
徒步穿过无数座山谷,穿过人烟稀少的荒原,穿过稀疏分部的村落,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麦田。
在白昼与夜幕之间,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在平川与山谷之间,在被热闹与喧嚣遗弃的任何角落,路过的人总会遇见那个警服已经破旧地不像这时节的人的少年。
三个月以后,在南部靠近大山的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小小村落里,他从开着的大门往内看,院子里满是淡紫色的花种。
他的过目不忘,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也存在。或者,它们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呢。
那时的他已经冒出胡须,头发也长了,像是,自由而孤独的流浪者。
而那时候的她,在一大片花木中间,坐着看一本名叫《撒哈拉的故事》的书,封面那个叫三毛的自由的女子,迎风而行,美丽而遗世独立。
她站起来,以为是房屋原主人的朋友,就礼貌地说:这座房子的原主人去城市生活了,房子被闲置以后,我就住在了这里,请问你找谁。
他说:找你。
他说: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告诉你,人总要好好地活着的,最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
他说:罪人可以颂经,僧人可以喝酒,那么警察也可以过田园生活。
他说:要遇见一个如灯塔般明亮的人,要在墨黑色的夜晚听一首慢歌,要让城市慷慨的灯照不到世俗之外的角落。
他说:最好是要两个人活着,不艰难,不浮躁,不流离失所。
……
他刮掉胡渣,剪掉篷草一般疯长的头发,换掉破旧的警服。
就像,十二月落雪的沧海,像个奇迹,像个意外。
而这一次,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的那些警察们,是在搜寻一个人间蒸发一般的年轻帅气的警察。
那些旷世传说一般美好的谜团,也许再也不会有人解开。
萤火虫飞过窗口,她眼里的星空,绚丽多彩,像他眼里的,一个安静闲逸的世界。
譬如:一盆小小的,淡紫色的盆栽。
譬如:一个孤独到无处安放的灵魂。
譬如:他说那天正午,他在护城河边遇到一个姑娘,她让他想起了远方。
《空房》
某一天,你路过一座空房
无恙
门口闲置的花瓶落满灰尘
凄凉
凋零的花朵暗示着那些凋零的时光
浅黄
推开蚊虫寄居的窗
室内空空荡荡
只有蒙尘的枕头
还惦记它曾经主人的近况
空气中霉涩的味道
蔓延出狭窄的窗
而深蓝色的窗帘
还暗示曾经有过的时光
檐下有蜘蛛结的网
和他来时的脚印一样
偏执而倔强
想推开没有上锁的门
走进一个姑娘深锁的心房
可是他还是害怕
没有资格
完完整整地了解她的过往
和陈年旧事里埋葬的
冷清的伤
可也许房屋曾经的主人
如今还在天南地北地流浪
也许在另一个地方安居
等着她的盖世英雄
推开她新居所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