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中韵☆ 胡润泽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诗与画本就是不分家的。诗人妙笔,竟能于黑白字行之间,渲染成一幅幅或清新灵俏、或浓墨重彩的画面来。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白石与红叶,均是秋冬之际山林的特色一景。诗人开头两句犹如电影中的特写,携着清清爽爽的两道颜色,叫人顿时眼前一亮。白的洁白无瑕,被清凌凌的秋水洗出晶莹之感;红的鲜艳欲滴,寥落在青碧山林间宛如几星山火,端的是瑰丽绚烂夺人眼目——后面一句笔锋一转,看似天马行空地一句“山路元无雨”,正叫人摸不着头脑呢,再神来一笔“空翠湿人衣”!简直仿佛突然抖开了舞台的大幕似的,引着漫山遍野的浓翠浅碧、绿意葳蕤,直直撞入心怀!
这细想是极不合理的。“空翠”若作山间青色的潮湿的雾气解,想来雾气如何能是青色?若作翠色山林解,那山林又如何能染湿人衣?王公当年作此奇笔,就不怕真有书呆子有此一问?那就由你想去:空翠,是怎样一种翠呢?浓郁到欲流欲滴欲染,浓郁到要从山林之中流淌下来染绿了行人的衣衫;澄澈到宛如晨雾瀣露,无垢无瑕,俨然能直接融入盈盈袅袅的山岚中去——想一想罢,这样湿漉漉、鲜淋淋的绿,从山间最秾绿鲜碧的一缕叶尖上蜿蜒而下,萦绕在你身边。分明没有下雨,衣角上仿佛也氤氲着些潮湿的水汽,你忍不住要牵起衣角看一看,简直疑心山岚染绿了你的衣袂——再加上洁净的白石、艳丽的红叶,正衬出满目空翠浓艳欲滴。是画耶?非画耶?不过二十字的小诗,一时竟说不清楚了。
若说《山中》是一幅清丽的水彩小画,那么《终南山》便活脱是中国最古典、最传统的水墨画了。“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于山中观山色,只见一色青白浓淡,云遮雾障,烟岚缥缈,宛如一笔淡墨挥洒而成。唯有山色冷冷,青浓绿重,在一片朦胧的浓白中当破了一笔清冥浩荡。水墨的特点,正是用黑白两色画出大千世界,更有画有尽而意无穷的特点,而在诗人的笔下,浓酽得简直要包裹住山色的白云,轻轻淡淡犹如面纱般似有还无的青霭,以及随着阴阳冷暖的阳光变化体现出迥然不同的色调的寒青连绵的山峦,让人随之联想到白云流淌间,山峦或笼以青纱,或裹以冰绡,由清晰而朦胧,由朦胧而隐没的景象,感受到山间云开即来、云聚则消的阳光。
万顷浓白中沉浮着千座寒青,纵天游弋紧贴着千古冷漠,云散云聚、千机百变间,愈发衬出青山寂寥,唯有那一分一厘阴阳变化的光影,才能在它身上留下些微的痕迹。
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林黛玉评着两句诗:“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可不正是如此?你且想想日落之时,所有或璀璨或瑰丽的余晖都消散殆尽、日光收敛、夜色即将降临的那一刻,天地间可不是铺天盖地的白?并非雪地月光那种皎洁明亮的白,而是沉重的、铺天盖地的、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白,所有的颜色都沉积在那种白的后面,像老式胶片曝光过度的底色。那一刻是何其短暂?或许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的工夫,古代没有照相机,却能用一个字如此传神地复刻下那一刻的场景——
在读到这句诗之前我甚至根本记不得自己看到过这样的场景,然而那个“白”一出来,那被我忽略过去的暮色就那样鲜活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了——鲜明得像我刚刚才看到过一样!
秾绿殷红浓淡白,皆是最轻薄缥缈不可捉摸的色泽,画家一支画笔尚要感慨捉不住摸不透,诗人王维却能于白纸黑字间,幻化出万千瑰丽,与一个多彩人间来。
胡润泽,女,性格开朗,兴趣广泛,爱音乐、爱旅行、爱阅读,爱思考,爱写作,曾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数篇。现就读于合肥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