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润泽|红 了 樱 桃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样的字句,噙在唇齿间便是留香的。鲜活而生动,字字清清亮亮,好似咀嚼着一把甜甜的樱桃。
樱桃这种水果,看一眼便能激起人无限怜爱。那小小的、红艳艳的一点卧在掌心,玲珑的,鲜润的,既有樱的嫣红,亦有桃的圆润,有如某种质地绝佳的珠宝,让人忍不住要细细把玩而不是送入口中。更美的时刻是当它们全数浸在水中时,满盘红珠被清澈水流洗得晶莹剔透,润润地在盘底铺成一层,伸手轻轻一拨,就带起水面光影摇曳,红影鼓荡,好似水中游弋着一群精灵般的红鱼。
它是这样美,以至于人们总忍不住要把它跟很多美好的事物联系起来,比如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黑发上的红绒球一跳一跳;再比如鲜妍而甜美的爱情,两个人在脉脉黄昏里的含情一笑。我却总认为这样的意象还是太明朗了些,樱桃这般血一样的殷红,合该衬上更艳烈更决绝的美。
就比如,我一直止不住的一个幻想,认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主角该是樱桃。千里跋涉的风尘,云霭迷离的清晨,次第打开的朱红宫门,美人倾人城国的一笑,乃至此后连天烽火烧破长安,马嵬坡下泥土中,玉颜空死血溅红,盛宠加身的爱、相伴相携的爱、国破家亡的恨、薄情负心的恨,都消弭在一地血红中。这样激烈凄美的爱恨,主角怎能是疙疙瘩瘩其貌不扬的荔枝?樱桃这样的果子,才配被人如护珍宝似的千里护到京城。静谧的清晨里,云霓一线的天边烧起一点红来,然后越拉越近,明艳颜色铺展在朗朗天光下,如同一地红霞。喜人的色彩映在美人眼里,如樱的唇角竟也忍不住地绽出一个笑来——光是想想便倾国倾城了。更不用说,当那纤纤玉指拈起一粒樱桃时,嫩笋般的指尖挑着颗红珠放到唇边,樱桃的润红衬着朱唇的殷红,那该是何等绝美!何等惊艳!何等摄魂!
而从那惊破迷梦的渔阳鼙鼓响起后,红颜凋零,山河破碎,盛世将倾,桃李春风皆作古,寂寂椒房中唯剩一粒鲜红的樱桃,那么红,那么红,有如一滴亡国的血泪从谁眼中坠下。食之,甜中带酸,隐有麻苦,万般滋味,自在心头。
然而,这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樱桃从未承载过这么沉重的爱恨悲愁,它一直那么轻盈明媚,“斜日庭前风袅袅,碧油千片漏红珠”赞它艳色动人,“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浓气味殊”赞它甜美诱人;而李贺笔下那是娇羞秾丽的少女,含羞低头,脉脉不语,揽裙曳裾绾香鬟,“下阶自折樱桃花”。
樱桃天真,却不是不知愁的,它的轻愁,被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堆叠起。这样一种果子,怎么就成了时间的象征呢?它上市的时间极短,耀眼的红几乎只是在眼前闪过一瞬,便又退场了,留不得,抓不住,可不就是那倏忽来去的流光吗?
李白诗中写“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那一颗小小红红的樱桃,成了时间的心脏,搏动在飞逝的光阴里,忠实地记下每一个客居他乡的日子,现如今樱桃花都开了五次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樱桃不语。它只是短暂地明亮在初夏里,又默默老去。一如一剪梅里那句咏叹。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胡润泽,女,性格开朗,兴趣广泛,爱音乐、爱旅行、爱阅读,爱思考,爱写作,曾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数篇。现就读于合肥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