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二〇二四年·农历甲辰年 春分
三月二十日 农历二月十一 星期三
一只站在树上的鸟从来不怕树枝断裂
因为它依赖的不是树枝
而是自己的翅膀
何处是归途
莎莎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屋里的灯全都关着。她习惯了下班以后就这样安安静静、百无聊赖地坐着,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过了这辈子发生的和没发生的一切。最近,她常常会陷入这样的迷惘之中。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找不到原因,就像失了线的风筝,她不知道她将要飘向哪里。
莎莎是一个北方女孩,来到这个南方的城市十年了。她在这里上的大学,她在这里谈了第一场恋爱,她在这里放进了她的青春、梦想与所有的经历。大学毕业后大家说好的常聚变得越来越少,说好的互相照应也都自顾不暇。有一次,她正在看电视,电视中正在采访青春是什么?吃着泡面的她也问了问自己,没有答案,她不知道青春是什么。后来,这个命题就像考卷中一道未解的试题,总让她惴惴不安。莎莎喜欢将脸涂得煞白,然后涂上浓烈的口红,她喜欢穿高跟鞋、紧身衣,她会讲很多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做事大胆果断,性格爱憎分明。她有很多朋友,她的生活是丰富的。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还有点剩余。她开放有趣,也流浪过几个男人的单人床。在外人眼里,她是自由的、潇洒的新时代女性,她怎么会迷惘?
曾经有一个男孩向她求婚,她很爱他,可是关键时刻她却逃了,她像战场的逃兵一样离开了。因为她都不了解自己,那个穿着紧身衣、踩着高跟鞋、化着浓烈口红的她是她自己吗?那个行事果断、能说会道的她是她自己吗?那个爱憎分明、开放有趣的她是她自己吗?她不知道,就像青春是什么一样没有答案。她心底还偷偷藏了一个自己,她胆怯弱小、温柔多情,可她是如此害怕那个深藏的自己。她喜爱哲学、艺术、宗教,她怀揣着最天真与纯净的梦想,但她从未坦露过。她也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个极其相反的自己?为什么不敢坦露最真实的自己? 她找到的答案是:生存。她要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生存下来,她要靠着她的生存之道养活自己和家人,她的那些天真的梦想和愿景换来的只能是嘲笑,除非你接近了金字塔的顶端。
于是,在面对爱的时候她恐慌了。不是不需要,而是她无法确定是否可以过那种简单而平静的生活,就像她这样一个北方女孩已经被驯化得适应了南方的气候,她已经适应了南方街头的汽车尾气与拥挤,已经适应了晚睡早起,已经适应了这里闷热潮湿的气候。而那个北方的村庄却显得遥不可及,凛冽的风、四季分明的春夏秋冬、高高的天与一层层安静的云。最让她不适应的还是人们的热情,每次回家总让她感觉不适,她只想着早点回到这个南方的城市,可在这里她又像无根的浮萍,所有的一切又都无法取代血液与骨髓中熟悉的北方味道。
最近一次回家,看到拆迁已经拆到她的村庄,她对自己说:我没有家了,也将失去我的乡,我去哪里再去寻找那些最温情的回忆?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她想她终究是弱小的,不过是这个时代里的一粒尘埃,前方是白茫茫一片的苍茫,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既无法回去,也不知道前方该如何行走。或许是坐在这里太久了,或许是脑子飞得太远了,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最初的自己,看见了那个在父母呵护中天真任性的自己,看见了那个大学时代怀揣理想、单纯的自己,看见了恋爱时甜蜜幸福、充满幻想的自己,看见了那个一无所有时倔强的自己……
一幕幕朝她走来,走得飞快、飞快,像倒带的电影一样,停止,回到此刻。
她还是那样百无聊赖地坐着,没有开灯,周边一片宁静。那么多个“我”重重叠叠砸向她的头脑,冲击着她的灵魂,她的头脑里冒出一句话,哈姆雷特说:是生还是死,是个抉择。是她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第二天上班,她没再化很浓的妆,没再穿紧身衣高跟鞋,没再讲搞笑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