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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人们谈论最多的一个话题,恐怕就是读书。
《论语》计十六章,第一章开宗名义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创立商务印刷馆的著名学者张元济先生写过一副名联:“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然而,人们对读书的理解,又大都止于“学习”二字。读书与学习好像是分不开的连体儿,读书为了学习,学习必须读书。于是,读书就变成了一种工具,一种方法,一种途径,一种手段,甚至一种符咒。为什么呢,因为书中不但有“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还有“凌烟阁”、“上书房”和“主席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因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对草根一族来说,这更是一条可以升官发财的唯一通道。
读书一旦被卷进了名利场,读书人也就成了焚膏继晷,孜孜矻矻,皓首穷经以求一逞的殉道士。于是乎,攻读、苦读、拼读、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也就成为劝学之道。“读书人一声长叹”,就是许多读书人发愤一生的无奈宿命。
当然,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从某种意义说,一个民族的精神成长史就是它的阅读史。读书为了进步,为了提升,为了传承,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无可非议。学以立德,学以增智,学以益行,学以致用。如果把目的与手段作为一个因果链条,在诸多达到目的的手段中,读书学习可以说是最道德、最美好也最健康的手段了。因为市侩不需要这个手段,政客不需要这个手段,伪君子不需要这个手段,投机商更不需要这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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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正如工具理性之上还有一个价值理性一样,读书除了学习的功用之外,还应该有个大用场,就是心灵的宁静和快乐。记得外国作家肖洛霍夫有言:“我希望我的书能够帮助人们变得更完美,心灵更纯洁”。中国学者何兆武也说过:“读书最好是没有任何目的,读书本身带来内心的满足,好比一次精神上的漫游”。古代诗人陶渊明《读山海经》的感觉是:“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明代名臣于谦的体味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引用这么多贤人达者的“读后感”,就是想说明一点,“读书”和“学习”还是有所区别的。读书可以是学习,也可以不是学习。读书就是读书,就是人生的一种存在方式。可以是“学而时习之”,也可以“无所用心之”。“阅读”完全可以成为一种“悦读”。正如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谈到读书的价值时说的那样:“我们热衷于做某件事情,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有实际好处吗?难道追求乐趣就不能作为最终目的吗?”
人生快乐有种种,唯心灵的快乐最难得。休看那些大人先生们骄矜自得,那些大款显贵们顾盼风流,那些腰缠万贯者千金买笑,那些觥筹交错者称兄道弟,这些“快乐”都是做出来的,是做出来让别人看的,绝不是心灵的快乐。暮夜送金的卑微,暗室亏心的恐惧,忧谗畏讥的焦躁,前倨后恭的屈辱,卧榻之侧的讳忌,东窗财富的耽忧,时时都在咬噬着心灵,哪里还有快乐可言?不但“肉食者”心灵快乐稀缺,“布衣者”也有各自的烦恼。为学历而虑,为就业而忧,为蜗居而难,为爱情而苦,“房奴”的艰辛,“车奴”的无奈,“孩奴”的负重,等等等等,把心灵的空间挤压得没有快乐立足的地方。所以说,人世间,口腹之乐不难,皮肉之乐不难,功名之乐不难,甚至家国之乐也不难,难的是在心灵深处自然而然的漾溢出来的那种静谧,那种和谐,那种愉悦,那种不可名状的物我两忘的满足与快乐。
圣经有“原罪说”,道德经有“自然说”,孟子有“性善说”,荀子有“性恶说”,这说那说,说的都是心灵的存在方式。“生命”本来是无忧无虑无瑕无蔽的“万物之灵”,因为“性相近,习相远”,是“习气”和“污染”把生命变得千差万别。生命需要回归,需要回归到心灵的家园。所谓“放心”,就是要把“心”放到她本来的家园中去。要把那可不安分的心“放”到最舒适最谐和的状态,就得洗去遮蔽的灰尘,清掉积淀的污垢,找到本来意义上的光明。是山泉自然清澈,是明珠自然光亮,清纯的心灵本身就应该是快乐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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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又何以“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呢?不二法门就两个字:读书。读书的意义就是把我们的心灵擦亮,保持光明,看见自己,找回自己。
读书,是滋心的甘露。还是那位肖洛霍夫说过,好的书能够帮助人们变得更完美,心灵更纯洁。一卷在手,气不可御的李白给你志向,洒脱洗练的苏子给你力量,慷概击节的辛弃疾给你激昂,纯净内向的李商隐给你遐想。人文的雨露,情感的滋润,会使心灵的荒漠长出绿色的希望。
读书,是暖心的阳光。印度诗人泰戈尔也说过,爱好读书的人永远不会孤独。一书一世界,开卷即开窗。晨读,会使心情像晨曦一样斑斓明丽;夜读,会使灯光伴着星光在心中流淌。胸中的块垒,在暖暖的诗情画意中融化;昨日的纠结,在款款的交流共鸣中舒畅。
读书既可以悦目,更能够赏心。一个个方块字,象形,会意,指事,假借,转注,形声,穷尽其变,囊括万象,腾挪跳跃,恣肆汪洋,无不传递着中华文明的信息,无不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芒。一缕缕墨渍香,若有若无,渐行渐远,让人感受着自然社会的源远流长。百代风雅颂,千年赋比兴,都浓缩于这一阵阵、一声声、一行行。古人张英有言:镇日不读书,则起居出入,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妄想生嗔。今人贾平凹有言,读书能识天地之大,能晓人生之难,有自知自明,有预料之先,不为苦而怨,不受宠而欢,所以绝权欲,弃浮华,洒脱达观。
从阅读到悦读,是读书人的一大境界。《易经》解“悦”,从“兑”从“心”,心在泽畔,水光潋滟,佳气相沁。悦读,就是以静谧的心境,愉快的心情,和合的心流,走进字里行间,约会古今贤人,感知人生智慧。悦读,也只有悦读,才能使人更加可爱,更远离丑陋;使人更加理性,更远离浮躁;使人更加温暖,更远离淡漠;使人更加善良,更远离邪恶。“阅”的过程,也是“悦”的经历;“读”的篇章,化入“心”的诗行。那种蜻蜓点水般的电子阅读,那种通宵达旦式的皓首穷经,那种急功近利式的立竿见影,那种生吞活剥式的死记硬背,与“悦读”,南其辕而北其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