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欧文·华莱士的《玫瑰梦》,读起来也没有伊丽莎白·泰勒的情史激动人心,八十年代,给我们最深刻印象的,绝对不是赤裸裸的地摊文学,而是已经足够谨慎克制,但却依旧活色生香的泰勒传记和各种玛丽莲·梦露轶事,是她们和她们那些面容坚毅、体格健壮的蓝眼睛男人。
她也有遗憾,正是这种遗憾促成了她的欲望女王形象,让她不肯停下追逐的步伐——每一个男人都只是一个男人,而不是所有的男人,但她寻找的,显然是一个所有的男人。有的人开始就没抱着找到这个人的期望,有的人中途就意识到此事渺茫,她却始终不肯放弃,她的欲望苦旅里,藏着一个完美男人的形象,他有水管工和卡车司机式的犷悍,有大众偶像的坚毅和英俊,还要有政客和富翁的虚伪和深邃,既有父亲的和蔼与温暖,也要有情人的谄媚和熨帖,甚至还要有点SM男主的无情和凶残。她其实是一个镜子,映照出一个时代的男性性感之梦。
她配得上这个形象,她比她期望的人,先一步爬升到了自身的最伟大——这是女人比男人伟大之处,她们先设法挖掘出自己情感的最高潜能,再去要求别人。在欲望的世界里,她达到的也不是一个女人的高度,而是一个全性别者的高度,她做到的是绝大多数女人做不到的事:知道男人要什么,知道男人心目中,那个“所有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她得不得奥斯卡,不重要,她的美貌是否覆盖了她的演技,也不重要,欲望是最伟大的艺术,在这个领域,她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即便玛丽莲·梦露也不能。
这样的男人是不存在的,像今敏的“千年女优”那样,奔跑着追逐一辈子,恐怕也得不到,即便得到了,也还是“得不到”,因为“得到”就是下一轮“得不到”的开始。一辈子尝够“得不到”之苦,晚年她索性行皮革马利翁之职,动手塑造男人,戒酒治疗中遇到建筑工人拉里·弗坦斯基后,她设法改造他,为了把他扭曲的牙齿磨平,送他到最好的牙科诊所,花了五万美元和一年时间,又给他打造发型、设计时装、节食塑身,还送他去专门的学校学习礼仪,直到他终于能够容光焕发地面对全世界的媒体。所以说,女人是一所好学校,泰勒大学更是全能的学校,堪比蓝翔。
这样骄奢淫逸,需要本钱,她最大的本钱,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盛世,不会动辄重新洗牌,不会把一个人彻底推倒粉碎,她所以能这样张狂,所以能用70年来贯彻自己的哲学,都有赖于这个盛世。这是所有妖姬的真相,她们其实是盛世奇葩,折射着历史流变的平缓,用淫欲说明饱暖。她所代表的终结,就是这种盛世的衰败,以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