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月当头 董振芳
冬月十五一大早,有位老朋友发来微信说,今天是月当头,可别忘了喝当头酒哟!已经好多年没过这个节日了,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月当头。
农历冬月十五,在我们家乡俗称"月当头",它虽不像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那样普天同庆,但喝 "当头酒" 待月的风俗在家乡由来已久。说是这天午夜时分,月亮是垂直悬挂在空中,地上的物体很难见到影子。母亲说,过去人们对这个节日相当重视,大户人家有邀朋唤友喝当头酒的,也有关上大门自家热闹的,贫民百姓晚上也会炒个小菜,家人聚在一块等着夜半看月亮。
据《徐州市志》记载: 冬月十五月当头,徐州城大小酒家都会张贴 "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的对联,文人雅士,市民百姓纷纷入店慢酌长谈,店家会在门前立一长杆,使其垂直于地面,以方便酒客和行人观赏月到中天,杆影渐失的奇景。
《燕京岁时记》记载: 冬月十五月当头,如遇望时,则塔影无尖,人影亦极短,小儿女好事者,必无睡以俟当头,临阶取影以验之。可见江淮地区和北京地区都有过月当头的习俗。
记忆中的那个冬月十五和今年差不多,天气晴好,但冷风飕飕,当时我也只有十二、三岁,正在上学,我的弟弟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成天和庄子上的几个同龄孩子在一块疯玩。那天中午吃饭时他对母亲说:今天是月当头,二狗家晚上烀腊鸡吃,毛孩子他哥到街上打酒去了,他老伯今夜要喝酒看月亮,俺家晚上吃什么?
那是农村按工分分配的年代,我们父亲两年前就已去世了,一家三口人只有母亲一个挣工分,家里工分少,分的粮食也就少,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到了日短夜长的冬季,我们家每天只做早上、中午两顿饭,晚上是不开火的。我和弟弟最好的待遇就是,母亲把午饭煮熟以后,抓一把米添两碗水放到瓦罐里,趁余火未灭把瓦罐坐到灶堂里煨着,晚上我和弟弟一人一碗米汤,母亲是不吃的。小时候我和弟弟食量都很大,一碗米汤下肚,仍然是饥肠辘辘,母亲怕我们吵饿,也为了节省点灯的煤油,总是催我们早早上床睡觉,说 "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 。
经过弟弟一再追问,母亲说:今晚做菜稀饭,让你们俩吃个饱。听说只有菜稀饭,弟弟提高嗓门道: 毛孩子他哥说,月当头晚上不吃肉,月亮神闻不到肉香,会把没有吃肉人的影子收去,没有影子的小孩,以后就没人带他玩了。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母亲气得要打他,他干脆跑到门外的草垛旁跳着脚号啕大哭。好在不一会儿,毛孩子来邀他去掏麻雀,两个人手拉手一溜烟似的跑了。
我懂得弟弟的委屈,四、五岁的小娃娃,成天想的也就是吃和玩,吃的平时可以将就,但是没人带他玩,对于他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我气毛孩子他哥欺骗弟弟,准备去找他论理,母亲说,算了,人家开个玩笑逗逗小孩子,又不是成心使坏,计较什么?你弟弟也是好久没见荤腥,馋了,前天,五队柳沟放水逮鱼你正在上学,毛孩子他哥抓了不少,听说人家吃鱼,他眼馋的不得了。
家乡冬天放圩沟水是为来年春季挖塘泥做准备,放水一般安排在冬至以后,这个时候已临近年关,放水捞鱼正好分给社员过年。圩沟里的大鱼、放养的家鱼是属于生产队集体的,纳入全队分配,等到圩沟里水放得差不多见底,大鱼全捞上来之后,浅水里的一些小鱼小虾生产队就放任不管了,谁捞归谁。冬天捞鱼是男人们的事,大冷天,有父亲、有哥哥的家庭是绝不会让女孩子出来受罪的,可是我们家只有我能参与,所以,逢到星期天和假期,周围有放水逮鱼的,我场场都到,我逮鱼的技术可不输于队里那些男孩子。
听说五队提前放柳沟水逮鱼了,我对母亲说,我去柳沟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小虾回来,晚上他有鱼吃就不会闹了。我拿着筲箕直奔柳沟。还好,那天虽然寒气袭人,但是头天夜里圩沟里也只结了一层薄薄的鸡皮冻,我到的时候向阳处的冰已全部融化,只有南沟坎的背阴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碎冰。沟底存水不多,只看到几只小白条鱼和死网皮在水面游动,我卷起裤脚踏进没膝的泥水里东寻西找,这才知道沟里的鱼虾真的被捞得很干净,为了逼迫鱼儿现身,我还故意把沟里的泥水搅混,就这样忙乎了大半个下午,也没见到多大成效。站在冰冷的泥水里,瞅着筲箕里那少得可怜的小鱼小虾,我不知母亲看到后会不会失望。不过后来我又自我安慰地想,少总胜于无,鱼虾少就多加点水吧,有鱼有汤弟弟会吃得开心的。我端着筲箕正往岸边走,突然看见前面泥浆里冒出一个小泡泡,再仔细一瞧,好像有点泥浆往上翻。经常下水逮鱼的我知道,那下面肯定有东西,不过不知道是鱼,是泥鳅,或者是螃蟹还是河蚌。我用双手扒开上面的稀泥,我的天哪,竟然是一条比筷子还长的大黑鱼!黑鱼在泥浆里劲儿特别大,它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尾巴使劲地拍打着泥浆,甩得我满头满脸都是泥,也幸好它藏身在泥巴里,不能借水游走。我们一人一鱼对峙着、较量着,虽然那时候太阳即将落山,寒意渐浓,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冷,最终我还是把它制服了。
我逮到大鱼的消息不知是谁告诉了弟弟,我前脚刚踏进家门,他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施工,需要什么工具,他瞬间送到,母亲把鱼剁成块,抓出两把留着裱袼褙、贴春联的面粉拌了拌,在铁锅里炕得两面金黄,放上香葱和大蒜,连鱼加汤煮了大半锅。鱼还没煮熟就已经浓香四溢,馋得我和弟弟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那口大锅。
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放开量吃得饱饱的,弟弟的小肚子撑得圆溜溜的,笑得合不拢口,母亲也难得的笑容满面,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起了她小时候在娘家过月当头的往事。
肚子吃饱了,天气似乎也没有平时那么冷了,弟弟找来一根竹竿让我帮他立在门口,说今夜肚里有食不怕冷,不睡那么早了,等到半夜看看月亮是不是真的照不出影子。不过,还没等到月上柳梢头,他就上下眼皮打架,在灶前的草堆里睡着了。
母亲把弟弟抱上床,趁机在他红彤彤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着对我说,今晚这一顿鱼,够他在孩子们面前吹上好几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