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文.魏有冬

　夏日午后，城市闷热极了，坐在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办公室里，得靠空调一天到晚供着不自然的冷气。办公室向阳，窗帘得紧紧拉上，就这样硬生生把如火如荼的暑气阻隔在外，也把自己和外界坚决隔离起来。快下班时，天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大作，雷电轰鸣，不一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同事们责怪着这变化无常的天气阻挡了回家的行程，我倒心平气和，拉开帘子，站在窗前，隔着玻璃，静静凝望着城市淹没在大雨中的迷离景象，想着老家是不是也下起了大雨，思绪忽忽飘回了儿时夏雨时种种场景，那时的雨是来得那么亲切。 “天乌乌，要落雨，谁家的谷米忘记取。雷轰轰，要落雨，后溪的姑娘忙掘芋。”夏雨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放了暑假，只要天气晴好总是在野外忘乎所以地玩耍，只有山雨欲来、乌云压山时才知道要回家了。于是一边四散开来撒腿奔跑，一边大声齐唱起这首奶奶们传给我们的歌谣，整齐、响亮，充满逃过一劫的欢快。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急，刚才还是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忽一阵大风刮来，便拽来一大团一大团乌云，堆满天空，明亮的村庄一下子昏暗了色调，灰蒙蒙、阴沉沉的。突然的骤变慌乱了村子的一切，屋外竹竿上刚挂满洗好的衣裳，姑娘们又得急急冲出家门一件件收回来；在地里锄了半块地的农民，谁能想到这样晴好的天气要带蓑衣斗笠呢，只能收了锄具快步赶回家；刚爬到山坡准备割一篮兔草的妇女们，想起屋顶还晒着几盘搓制好的茶叶，转头匆匆往家里赶；孩子们提着竹篓子打算下河捕几只小鱼，也只能悻悻撤了装备搬师回巢。乡间田野到处都是来回奔跑的身影。 乌云越压越低，似乎要压倒屋角了，梁上的八爪虫害怕得放弃了终日坚守的阵地，从蛛网中心撤进了严密的梁顶木缝中。风也越刮越紧，摇得山上的竹木哗哗作响、枝叶横飞，飞行技术再好的山鸟也不敢继续冒然前进，迅速穿入茂密的绿叶之中，傍一棵大树作保护伞。雷电开始不按规律的发作，闪电在天的最边沿处狠狠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光线，耀眼的闪光让村庄忽明忽暗，却怎么也撕不破那稠密的乌云。几番努力无果就连续传来轰隆隆的吼叫声，吓得院子里的鸭鹅呆立不动，齐齐歪着脑袋，傻傻地盯着雷声传来的方向。从小就被告知说，天上打雷是要教训到处乱跑的野孩子，我们只能呆在院楼上，听着雷在野外声声炸响。 雨下起来了，刚开始只是这里两三粒，那里三两滴，敲击着屋顶的瓦片，似不按旋律行走的鼓声，接着就慢慢加快了频率，加大了力度，扩大了敲击面积，一会儿就密密交织了。雨水很快从一凹凹简洁流畅的瓦面上连绵坠下，一条一条疏密均匀地垂挂着，乡下的老宅最诗意的景象，就是下雨天在宅子四周挂起这样规模宏大、晶莹剔透的珠帘。露天的廊池很快涨起了积水，形成一方清澈的水塘，廊池不深，平日长满厚厚的苔藓，这时候浸泡在水中越发葱绿可爱。馋嘴的鸭子逮住了机会，不顾大雨滂沱，滑下廊池，把扁扁的喙插入水中，搜寻浮游出来的蚯虫。  　　雨重重地敲击着人家的屋顶，鱼鳞般的瓦面溅起密密的雨珠，腾起青灰色烟雾，雾霭似的四处流淌飘散。道路成了水的世界，从四面八方汇入溪中，溪里水位很快涨高了，水流也湍急起来，如窜走的黄龙沿着弯曲的河道奔流前去。粗线条的雨织起了宽广的雨帘，看远处的山峰、田野已模模糊糊，一切好像也随着舞动的雨雾扭来扭去，变得如梦似幻了。看着瓢泼大雨毫不吝啬地浇灌着天地万物，心中觉得无比痛快，这样的豪雨不像春雨那样扭捏缠绵让人沉闷，不像秋雨那样稀疏落寞让人愁苦，也不像冬雨那样冰冷无意让人不自在。这样的豪雨快速驱散夏日炎热，让乡野清凉怡人，彻底涤荡了天地尘埃，让万物焕然一新，更广袤润泽山川大地，为生命积蓄勃发的能量。  　　夏雨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快，不足半个时辰它就不带一点留恋，收得干干净净的。乌云彻底散去，天空重返蓝色调，这时候的蓝与下雨之前相比显得更加干净、更加纯洁。太阳再次展露灿烂的笑容，不再烈艳，带着温柔的橘黄色光亮洒向大地，天地间还充盈着重重的水汽，与光晕揉杂在一起，飘散着淡淡的七彩色泽，还沾着、挂着雨水的花朵、叶片、瓦片泛起点点如星星一样的光亮。雨后的空气清新极了，夹杂着花草和泥土的清香，这种味道也只有在乡间才有，再亲切不过，再舒心不过，让人心平气和。草木更加青翠了，花朵更加鲜妍了，整个村庄像新涂上颜色的水彩画，明艳水润起来。   一场大雨过后是不会再来一场的，农民们又荷上锄头向田园走去，雨水让土地变得松软，趁这时候劳作，可以让翻土除草变得轻松省力许多。主妇们又把该晾晒的衣物、作物搬出来，抹去积水，重新整齐摆好、挂好。孩子们也闲不住，雨后的田里蛙声一片，最是好捉，拎个瓶子跑向田野，挽起裤脚，弯下身子，用小小的手掌摁住一只只弹跳不远的青蛙，好带回家给正在长身子的鸭子美餐一顿。山鸟叽叽喳喳飞出大树，用力扑扇着被雨水打湿的翅膀，又在空中痛快翱翔，蜘蛛见风停雨歇从梁上垂下，忙着织补被风雨破坏的蛛网，一切又恢复了本来生息劳作的秩序。 “雨停了，该走了。”同事的提醒把我从遥远的美好中拉了回来。看玻璃窗外的大雨停了，我整理了一下手头永远做不完的工作，骑上车慢慢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可内心深入依然在回味着乡野夏雨时多姿多彩、酣畅淋漓的感觉，嘴里不禁轻轻哼起：天乌乌，要落雨，谁家的谷米忘记取。雷轰轰，要落雨，后溪的姑娘忙掘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