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中秋月正圆
文 / 王继颖
记忆里的中秋,浸在水一样清澄的月色里,散着月饼、水果的甜味和成熟庄稼的清香,漾着欢声笑语和蛐蛐儿的吟唱,摇曳成我生命中 一段不老的时光。
月光的银辉里,一切都轮廓清晰。院墙边,一堆带皮的玉米棒子,一堆连着秧的花生果,一垛豆荚饱满的黄豆秸。屋门前,台阶下,支起的圆桌上,摆满一盘盘美味佳肴:苹果、鸭梨、月饼、煮玉米、煮花生、炖鸡、炖鱼、凉拌土豆丝或素炒洋葱。盘子的数量,或六或八,没读过几年书的母亲,嘴里常挂着“好事成双”。那时的中秋,于村里的百姓,是春节外的又一个大节,我家虽不富裕,母亲却从不含糊对待。
天上,有一个更大的盘子,明黄的,浑圆的,盛满光明和希望。于母亲看来,这满月的盘子里,还盛着一个广阔的仙宫,住着嫦娥娘娘。每年中秋,圆月升起,我们全家围坐桌边前,母亲都要拜月祈祷,请嫦娥娘娘享用她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保佑全家平安、庄稼丰收、我们姐弟健康成长。母亲拜月时,我们姐弟三个就站在窗内,望着月下的美味佳肴,口水不知咽了几次。母亲祈祷完毕,才招呼父亲和我们姐弟从屋里出来。
房檐下的电灯被拉开了,阶上阶下,柔和的电灯光和清明的月光交辉,水果和月饼的甜味,煮熟的玉米和花生的清香,炖鸡炖鱼的鲜美肉香,凉拌或素炒的家常味道,与院里成熟庄稼的香气,交织弥散,丰腴欢喜。
一家人,就坐在这样的气息里,享受着美味佳肴,轻松快乐地聊东扯西。聊来聊去,话题离不开秋天的庄稼,少小的我们,中秋的月亮。玉米棒子、花生果实、豆荚的多少、大小、饱满程度,这些关乎收成的细节,父母津津乐道;姐姐给玉米间过苗,我到花生地里拔过草,弟弟学会了掰棒子,这些 劳动见证成长的瞬间,父母如数家珍。“这个收秋的假期,你们姐弟得帮家里忙活,作业也得认真写,功课也要记得复习,开学后还要加倍努力。”我们姐弟的学习,也是父母在桌边念叨最多的。
我读初一时的中秋,我独自拉着小拉车,去村西河堤外割回地里的一小片黄豆。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去地里收秋。穿过庄稼地里的小路时,见到豆秧上的毛毛虫时,我肯定有胆怯的心理;成熟干涩的豆秧豆荚,肯定扎疼了我的双手;拉着满满一车豆秧,吃力地爬上河堤的斜坡时,汗珠肯定爬上了我的额头。然而,当时可能有的胆怯、疼痛和疲惫,如今早已忘记。只清晰记得,那个中秋夜,父母隆重的夸奖,让我感觉,月辉里的豆子垛,格 外 可爱亲切。我 单身赴豆地 割豆子的事,母亲多次自豪地向乡亲们提起,夸我不光学习出色,而且勤劳能干。
一家人,吃着聊着,不时抬头望月,交口赞月。月亮圆圆满满,亦欢欢喜喜。一只蛐蛐儿跳到桌上,竟也悠然自在。弟弟手快,将它捉在手里。“别伤害它,这小蛐蛐儿,叫得多好听。”弟弟松开手,一家人暂时停止闲聊,屏息静听。庭院里,玉米堆和花生堆里,豆子垛里,屋子内,都漾着“嗤嗤”的低吟浅唱。这吟唱,从初秋 到中秋,一直都存在,经母亲言语的点拨,竟变得如此和谐动听,成了丰收团圆、喜悦希望的奏鸣曲。
我离家读师范后,在外度过的第一个中秋夜,望着冉冉升起的月亮,思念着远方的故乡,忆起的 就是故乡庭院里 水一样清澄的月色,月饼、水果的甜味和成熟庄稼的清香,父母姐弟的欢声笑语和蛐蛐儿的吟唱。从此,年年中秋,想起这样的情境,想起少时在父母身边团圆欢乐、劳动学习、满怀希望的旧时光。
如今,早已不再窃笑 母亲的“迷信”。母亲虽不晓得 关于中秋月的妙文佳句、典故传说,却深知团圆丰收、劳动学习对一个家庭的重要,她以虔诚拜月的方式,寄托对亲人的美好祝福、对生活的美好希望。比起当下的中秋美味,昔日的“美味佳肴”已太过寒酸,然而,近三十个中秋过去,仍然觉得,少时的中秋,我家庭院上空的明月,最圆满,最澄澈。
写作发表于2013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