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夜不下来的黄昏
你是明不起来的清晨
你的语调像深山流泉
你的抚摸如暮春微云
温柔的暴徒,只对我言听计从
若设目成之日预见有今夕的洪福
那时会惊骇却步莫知所从
当年的爱,大风萧萧的草莽之爱
杳无人迹的荒垅破冢间
每度的合都是仓猝的野合
你是从诗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来
髡彼两髦,一身古远的芹香
越陌度阡到我身边躺下
到我身边躺下已是楚辞苍茫了
前两行是一个排比,写的都是同一种对象。黄昏美吧。但黄昏之美来源于昼夜交替,黄昏本身不是独立的,它是昼夜之间的附属物。清晨同理。因此为这首诗中的“你”的美奠定了一个基调:脆弱之美,被动之美,稍纵即逝之美。
三四行又是一个排比,写诗人与“你”之间的接触。这里把“你”作为感官的对象来写,前两行是出于对“美”的理解,三四行则是出于对“你”的感受。深山流泉的语调,暮春微云的轻柔。如果你谙熟古典音乐的话,会知道在很多曲式中,主题的呈现之前会有一个短小精悍的引子,前四行就起到这个引子的作用了。
那么后面的就属于“呈示部”——进入主题。
温柔的暴徒是非常美妙的比喻,因为“你”有一种温柔的美,因此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你,对于我来说,你既温柔,又是暴徒。
接下来的“目成”是用典,出自《九歌》:忽独与余兮目成。是指情窦初开,眉目传情之时。那这里就很简单了:如果我从认识你的一开始就能预料到,以后我会因你的美而义无反顾,那我可能就会对爱你踯躅犹豫,难以决断——这里也是在形容“你”的美。所以我常说,木心的诗属于老酒装新瓶,只有古人才会这么写,一句一句地强调、加深、反复,现代诗人,尤其是中国80年代以后涌现的诗人是不会这么写的。
随后诗人想起遇见“你”之前的爱。那些爱都是很粗糙的,大风萧萧当中的草莽,每度之合都是仓促的野合——这句就不用解释了吧?——七、八、九、十四行属于展开部。
最后呢,就是再现部了,换一种角度重新写“你”的美。从《诗三百》中涉水而来,什么水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这个水。伊人涉水而来,你想想,这能不爱吗
两缕头发垂在额前,一身古远的芹香——这分明是古时候的大家闺秀啊,应了上一行《诗三百》的典故了。
越陌度阡到我身边躺下。
这里要注意,这个阡陌是指田野间纵横的小路,而《蒹葭》出自的《秦风》也是不见姓名的草野文人,这种土劲儿与上文的“大风萧萧的草莽之爱”,“野合”之类的意象呼应,都很土气,不秀气,不精致。
但楚辞就秀气了,从楚辞开始,中国诗人的作品才留下姓名,屈原,动不动就花草为裳,向天发问的,这股文人劲儿,秀气劲儿跟《诗三百》中的土气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这里涉过的水,度过的阡陌,是指诗人在遇见“你”之前的那种草莽、粗糙的爱情经历,而“你”来了,“你”的美让我的爱也变得秀气而精致了。——这里是再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