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几千个字写座城市是桩勿明智个事体,何况搿座城市叫上海。上海忒大了,大到所有个结论侪勿成定论,所有个意见侪成了偏见。但是也没关系,一千个人眼里向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讲个只是我个上海。
对上海个记忆要从弄堂开始。
弄堂有交关名堂。斯文里、大庆里伊能个叫石库门,九江里、八埭头伊能个叫广式里弄,静安别墅、霞飞坊是新式里弄,上方花园、凡尔登花园则属于花园式里弄……
无论是石库门还是洋房,开头辰光侪是(蛮)气派个,人与人之间保持勒蛮体面个距离。后来轧进了忒多人家,葛就从大户个独门独院,变成了市井“七十二家房客”,生存环境逐渐逼仄(了)。上海人就被迫练出了螺蛳壳里做道场个功夫。
灶披间搭卫生间侪是四五家人家公用个,居民要争马桶,争水龙头,争楼梯转角里向个半尺空地,长年累月吵闹勿休。啥人家晾衣服多占地方了,啥人家汏菜多用水了,大家侪看辣眼睛里向;阿里个皮小囡拨打了,阿里一对夫妻勒床浪向声音大,侪是公开个秘密。家庭妇女碰勿碰就骂山门,一骂呢,就拿自家屋里个家底露出来了……。山东人泼辣,苏北人野蛮,苏州人促狭,宁波人刻薄,各有各个招数,各领各个风骚。也难怪伊拉,往上头数三代,其实侪是外地来个人。
落雨了,吵得最凶个邻居会得帮忙拿衣裳收进来。啥人家屋里做了好个菜,一定会得送拨邻舍隔壁,来来来,盛一碗拨小囡吃。东家个宁波汤圆,西家个梅干菜烧肉,亭子间里个咸鸭蛋,后厢房个赤豆粽子,我是吃百家饭长大个。
1997年梅陇镇广场第一个夏天,附近弄堂里个居民跑过来吹免费空调。外婆讨厌争抢马桶个日脚,常庄搭我讲:“明明啊,跟外婆到梅陇镇去上厕所好伐?”四年以后,中兴泰富广场搭仔恒隆广场侪造好了,外婆就有眼看勿上梅陇镇:“到底是恒隆个厕所嗲呀,邪气清爽,还有音乐听听。”问题是,用外婆走路个速度,步行到恒隆至少要十分钟。所以伊要有提前量,稍有感觉,就要出发。屋里向人笑话伊,伊一撇嘴:“有啥好笑头啦?搭我一样个老头、老太勿要忒多咾。”安乐坊有个老头子,每日天带只茶杯、带张报纸,适适意意坐辣厕所外间个沙发浪,一坐就是一个下半天。
讲上海人精明但是勿聪明,还是有点道理个。上海人勒勒“佮算,勿葛算”当中,拿自家毕生个聪明才智用光了。
上海人最放勿下个,是搿个人间个烟火。
夜市呢,就要冷清交关了,摊主已经忙仔一天了,现在侪懒洋洋坐勒,像只拨解了冻个蹄髈。落班个爷叔熟门熟路寻摊头,车把浪向挂条两条带鱼回去烧。
一面孔疲倦个小白领呢,对牢仔一堆陌生个蔬菜,勿晓得哪能办法?其实啦,自家能够买菜来烧个小白领还算是蛮幸福个。搿座城市里向有交关年轻个打拼者,大多数人只好用便利店个饭团、面包、微波炉饭来填饱自家个肚皮。混得好个呢,可以去吃伊眼贵得要死个“商务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