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后/霜扣儿/秦臻

日落之后，会有更多的纸灰飞舞在十字路口，会有更多的人，遥念逝者。 而逝者永远，千呼万唤，不再回还。 秋风乍起，东北凉意遍生，中元节里，有人捧菊花，有人点长明灯，有人念“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有人像我一样，什么也不说，默默看着这以分离为终点的人生。 写什么，说什么，都是越堆越高的茧——深深的坚硬的包裹着最初的无望与心酸。   你走后 1 你在照片上凝固 一个甲子的笑容转成疮痍 对于命运，你还没说舍得或不舍得 就被揭下人世的名字 怎么忍呢。柳絮飞起来 春寒在迷眼，北方墓地收容了你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重于泰山的人 一个用照片坐在女儿面前，一言不发的人 要轮廊是奢侈的，要结果也是 我习惯了无能的沉默 随人间下沉 抵达羞愧的内心—— 在词语的岸边，我的手指是多么可怜的乞讨者 呼喊把心都撑破了 我的呼喊，是你此后的居所 沉寂了。澎湃过的开始飘浮 规划过的开始破裂 我要如何投身，才是准确的自拔？ 爸爸，我只能写——自此，黑色滩涂是你给的长夜 我唯一的路是梦到你，以微弱，以灰烬 2 作为遗腹子，你被孤苦席卷着，孤独降生 你的父亲睡在五十年代的朝鲜 时光的枪声在哪？被打断的筋骨连着你的今生 而你们至死，不能相逢 如今你已去了两年 纸钱纷飞，弥住我的眼睛 那么远又那么近——在山湾儿村，你背着手 站在草房内，看你父亲的遗照 如今你们都在墙上了，你们结伴冻结了我 麻雀还在飞，而田野已将你们失去 万物以生长之名隐去沟壑 骨殖灰白，谁为轻飘飘的亡灵盖上邮戳 寄往你们与我的绝别 沿途白花汇聚幽冥 红尘上的你们，随腾空而过的河流，消失于永久 3 西风吹我  时光与道路在你的墓碑上咬合 小花草会长出来，零星的命，纤弱的命 那是不是我与弟弟妹妹的对你无能为力的挽留 穿过你教书的旧黑板，一前一后刻着 回——来！但，回不来 六十六年的日子，被一捧灰，结束了 山岗无言，台阶布置阴阳之岸 走一步就路过一个，又苦又难把儿女养大的中年或老年 山岗滑不出逝者如斯的冥曲 突然呆立的人，落难于心坎上的横渡 一片天与另一片天是相连的 一片天与另一片天不是同一个空间 这时我得说到虚无的灵魂 说到轮回即将送给我无形的果实 别让我的泪水，白白提着篮子 现在是黑色遍布之前 让我在诗歌里再靠一会吧，爸爸 我已是一块刻不出心愿的石头 4 记忆是故土 被你逃票的绿皮火车轰隆隆的，向深山奔走 寒冬多压迫 长子与长兄的责任被苍白的冷风托着 你去千里之外送粮食，你的母亲在另一个生活中等你 一直等到，我把苦涩定制为诗歌的扉页 浮雕出你的驼背与瘦弱 一家人的暖饱与悲凉 扑簌簌地，在村庄的木门上，拍打着 炉火一起，你的一切就烧着了 句号作为凸透镜，长困于日子的后花园 那里生机疯长得日复一日 知天命的人说，他正看到麻木的开始 还有半杯你喝剩的酒 等着我与你的背影对酌 一口饮不尽的心酸啊，倦鸟又将暮色扎破 5 我知道琥珀里有哭声 只是没有出口 罢了。沧海作黄泉 菩提也有来不及慈悲的苦 在病榻上撤下的落花埋进生存的故土 也是一种福——再大的冰雹，也奈何不得了 偶尔打开心门，那儿的悲伤已是倒影 爸爸你走了，你与我之间 再没有痛不欲生的事      ——霜扣儿2019年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