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夜晚……
文 恒笙
忙碌了两天,父亲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傍晚时分,父亲坐在院里那棵大桐树下,用那皴裂而又布满老茧的双手卷了一颗纸烟,把烟卷叼在嘴上,接着掏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只听“嚓”的一声,火柴划着啦,黄黄的火苗跳动着,映衬着他古铜色的脸,看得出一脸的沧桑。然后左手夹住烟卷,捏着火柴杆的右手,颤巍巍地把火苗凑到烟卷上点燃,再习惯性地甩甩火柴杆,扔在脚下。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呼出来,一股袅袅气体飘散开来,虽然看起来很解乏的样子,接下来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声。父亲今年五十多岁啦,多年的操劳,看起来十分苍老,头发花白,背也驼啦,走起路来也不似年轻时那么利索。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秋季的一幕,处于改革开放初期,豫东的农村还未完全解决温饱,人们还在贫困边缘挣扎。
刚刚分到地的农民,劳动的热情很高。为自己干,多干多得,这种方式的改革,极大地刺激了农民劳动的积极性。我们生产队,每个人平均分到1.8亩耕地,由于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已经结婚,家里就剩父母、我和小妹,4口人,分得7亩多地,那时候还保持着大集体时代的种植结构,玉米和红薯还是我们那里的主要农作物,我家那年种了3亩红薯。
那年的红薯大丰收,红薯在我们那主要用来加工成红薯片,这是当年一家人的主要口粮之一。红薯片需用专用的工具(我们豫东俗称苏子),把圆圆的红薯苏成一片片的,再把它们摊开,晾晒到地里,等过几天干透啦再收起来存放。
前几天一直是晴天,所以我们全家一齐出动,昼夜不息赶制红薯片。哥哥和二姐也都过来帮忙。一家老小都在忙碌着,母亲则踮着小脚跑前跑后的给我们准备食物,我们忙起来顾不得回家吃饭,母亲就把饭送过来,在地里吃。这不,直到今天上午,才把红薯片加工完,就等着这几天晾干后收回来。今天下午,又把剩余的红薯用架子车运回来,存放到地窖里,全家总算可以舒一口气啦。
“饭做好啦,都过来吃饭吧。”随着母亲的一声吆喝,我们都聚拢到餐桌旁。晚餐是 自家晒的豆酱,一盆拌好的白萝卜丝,还有一筐子红薯,小妹又把母亲蒸好的杂面窝窝端来,红薯和窝窝都冒着热气,每人还有一碗南瓜粥。
家里客厅墙角上挂着一台广播,吃过饭父亲就坐在堂屋客厅的椅子上,听天气预报,那时农村收音机已经兴起,但是我们家还没有买,所以,只能从广播里收听一些信息。
我家院子东北角有片池塘,吃过饭的邻居们喜欢坐在池塘边那棵大桑树下唠嗑。一会父亲也走出家门,来到了这里。此时树下已经聚集了四五个邻居,有我三婶,初立叔、弥爷、复兴叔等,我们几个十多岁的孩子也来凑热闹。
“今天晚上天气要变啊,刚才听广播里说会明天有小雨,不知道今晚能不能下。”父亲说。
“这几天,天气本来好好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等红薯片晾上开始下,老天真的给我们做对。”三婶接过话茬。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夜色下,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老天爷但愿别下,让红薯片再吹一晚上,明天下午就能收啦。”弥爷说。
因为红薯片还没晒干,在他们心里,还是想让多晾一些时间,哪怕是一晚上也好。但是对于天气能否下雨,谁也没把握,能做的是把用具准备好,万一天要变天,必须去地里抢收。于是,各回各家,忙碌着准备收红薯片所需的用具啦。
此时,天上还有几颗星星闪烁,微风吹拂,树梢发出莎莎的响声,朦胧中看到天空中,有几朵乌云飘过,感觉今晚的空气有些的沉闷。
“早点睡吧,如果晚上下雨,要起来拾红薯片。”父亲交代我们。
今天二姐在这住着没回婆家,她和小妹、母亲挤到南间的大床上,我和父亲睡在另一间屋里,按照父亲的吩咐,我们便早早的躺下啦。
父亲是睡不好的,他翻来覆去,一会起来抽根烟卷,一会出去看看天气。迷迷糊糊的,我进入了梦乡。
突然,正在做梦的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只听父亲在喊母亲“孩子他娘,你快起来吧,天阴得厉害,估计要下雨啦。”说话同时,父亲已经披着衣裳,掂着一盏马灯,在院里找工具啦。秋天的晚上,还是很凉的,和白天比,昼夜温差很大。
睡梦中的我,也被父亲喊起来。“快去通知你三叔家,复兴叔家,把你弥爷也喊起来吧,告诉他们要下雨啦。”乡邻们平时都是这样,有啥情况互相通气。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床上爬起,踢拉着布鞋,急忙按照父亲的吩咐,跑出去通知邻居。
等我跑一圈回来,母亲、二姐、小妹都已经起来啦,父亲拉起架子车,二姐挎着篮子,小妹提着马灯,我手里拿起家里唯一的一把手电筒,就匆忙的往地里赶,我家的红薯地在村子的东头,离家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母亲脚小,走得慢,她一个人落在了后头。
此时,村子里已经沸腾起来,家家都开始忙碌,路上都是匆匆的行人。夜色下,气氛格外地紧张。
到了地里,我们每个人把一片,把干的捡起来。母亲和二姐、小妹忙着往篮子里拾,我则负责把拾满的篮子挎起来递给父亲,父亲接到篮子再往架子车上倒,架子车两头还放有荆条编的折子,这样可以多装东西。装满一车,我和父亲一起,往家里送,到家里,还需要用簸箕再把红薯片倒进占子里,占子是用高粱秆和麻绳织的一种箔圈起来的,专门用来存放红薯片的器具,用途类似于粮囤。
这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啊!如果不按时抢收,全家就会饿肚子。所以,每个人都很卖力。我隐隐的感觉到我的后背和脸上流下了汗水。
此时是后半夜,我估计相当于现在凌晨两三点吧,按平时,正是做美梦的时候,此时却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我和父亲大概往返了有十多趟,基本上把快晾干的红薯片都运回家里,地里还有许多半干的红薯片,这些怎么处理呢?如果堆起来存放,会发热霉变的。父亲和母亲商量一下,说回到家把箔和席子铺到地下,就摊在客厅里晾吧。
此时的天空,乌云压下来啦,漆黑的夜晚,沉闷的空气,每个人心头仿佛都压着一块大大的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那是村民们忙碌的身影。
当我们把最后一篮子红薯片装到车子里时,天空飘起了雨星,我暗暗佩服父亲的先见之明。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的这场雨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才放晴。上午太阳出来,把地面晒干,下午我们又把湿的红薯片挪到院子里晾晒,还好,没有霉变,这次总算没有白忙乎。
此刻我注意到,父亲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啦。我明白他的心思,解决好一家人的口粮,他这个一家之长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为了生计,人们都在积极地付出着,为了生存,父辈们透支着体力,这些我都亲身目睹和经历过,所以过去的一幕幕,我总是难以忘怀。转眼间时间过去了几十年,二老也早已作古,自己也年近知天命的年龄,随着岁月的流逝,真真切切体会到父辈的不易与艰辛,内心越发崇敬他们。现在的物质极大丰富,也不需要人们这样忙碌和奔波。但父辈们勤勉持家的精神却留在心间,他们不屈服命运,不向困难低头的韧性却是值得学习的,很值得社会推崇。
一个寻常的秋夜,留给我的却是永不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