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在黄洞乡的西南角,有一个小村子__胡泉沟。那里存放着我童年的全部记忆。
逢年过节,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小孩子都会奔向一个共同的去处_外婆家。
虽然外公外婆离开我已经多年,但那里的石屋老树、庭院花草,一直让我魂牵梦绕。思乡心切,乡愁悠悠,于是,决定于羊年的最后一个午后,带儿子驾车进山去给二老上坟。
胡泉沟,是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依山而砌的石屋人家,村东有条源自山泉的小河,河对岸有梯田和打谷场,田间地头种着柿子树和核桃树,村南山坡上有一个果园,山下沟底是一个菜园;村北山上种满了谷子和玉米;还有外婆屋后山坡的羊群和羊圈,屋前那颗老桐树上吊着的铁钟……这些都烙在我记忆的最深层。
进村须躬身向西走一条长长的,没有台阶的石坡路,坡度很陡,儿时学着大人们习惯地左右蛇形前行。上到坡顶,第一户人家就是外婆的院子,门口有青石板垒的三层台阶,我姥爷弟兄三个都是当地有名的石匠,我的一位表舅至今还带着儿孙在云南作石匠雕刻。走进石拱弧线大门,穿越过道就进入了院子,南屋是五间两层石楼,楼上每间都有拱形的窗户,冬天挂满了一串串风干的柿子、梅豆角和红辣椒;东边三间住着大姥爷一家,西边两间是姥姥一家,西屋的三间只有一层,住着二姥爷一家,我姥爷排行老三。院子东边是三个石砌的大灶台,山里人平时不炒菜不蒸馍,我生日或生病的时候,姥姥会变魔术一样给我在灶灰里烤个面团,外焦里嫩,咬一口,满屋子飘香。北边向阳的地方没盖房子,墙上爬满了豆角秧,种着两棵红梨和两株山楂,还有一个用长石板搭建的小棚子,里边放着锄头、铁镐等下地的农用工具,还有几个用藤条编制的大小不一的背篓和荆条篮子,说起这些个篮子,实在大的吓人,中间会用一根铁丝固拢,小时候,姥爷会挑着它下田赶集,一个放东西,我就笑眯眯地站在另一个里边,小手扶着篮袖子随姥爷的扁担晃荡……我就有了个昵称儿_跟屁虫。
春天的胡泉沟,看着到处都是山花怒放,果树飘香,对于无忧无虑的我,着实喜欢,不仅能跟着羊群满山遍野撒欢儿,还能挨家轮流拾捡羊粪,晒干后三分钱一斤,姥爷许我换成钱,过年给我扯件碎花洋布棉袄,果然到大年初一就能穿在身上,一毛八一尺还须得有布票。但对于姥姥却是最难熬的,青黄不接的日子,就靠我爬树捋一些榆钱儿和红薯干下锅。以至于现在的我,再也吃不得红薯甚至香蕉,总觉得香蕉的颜色和甜腻太接近于红薯。
不记得山里的夏季有多热,也不记得有蚊虫叮咬,只记得晚上大人们都端着大瓷碗,就着几根老咸菜聚在村子的“饭市”上聊天,我们小孩子就借着月光在旁边游戏,有时会为追一只莹火虫翻脸动手打架,大人们也不管不问,直到有孩子哭着跑到对方的爹娘面前告状,他们才敷衍一句“乖,不哭了,回头不让她吃饭啊……”奇怪,这句话通用,总能让委屈的小脸儿破涕为笑,然后得意意洋洋、神气十足地重返嬉戏的赛场。“锦鸡翎,耍大刀,恁家的人让俺挑,挑谁?挑爱梅,爱梅不在家,挑恁姊妹仨……”这儿歌是最温暖的记忆,在长大后的梦里曾无数次哭醒笑醒……
秋天的胡泉沟最美。初秋的苹果、李子、梨儿、杏儿,中秋的核桃、山楂、酸枣、野葡萄,最稀罕那深秋挂在枝头的柿子__红得热情似火,活脱脱一位秋的恋人!只等秋风瑟瑟扫尽落叶,她在枝头俏!还记得我上小学造的第一个比喻句就是,“秋天到了,柿子熟了,像一个个红灯笼挂在枝头”。
若是运气好,遇上下雪天,我们也会和现在城里的孩子一样堆雪人,还会趁姥姥不注意,偷偷爬着胡梯上楼,从墙上拽两个晒干的红辣椒,给我的白雪公主扎小辫儿,再挑拣两个漂亮的梅豆籽儿作眼睛!黑、白、红的颜色搭配美极了,一直影响了我几十年的审美倾向。每逢雨雪过后,长我两岁的表哥,就会站在门口那棵春天结满下锅的榆钱儿的大榆树下喊我,手里还挥着一块红艳艳的糖果,等我靠近美滋滋接过糖块儿,他就迅速在树上踹一脚,兔子一样笑着跑开,傻傻的我被抖落的雪水打在头上,这且不算,最委屈的是当我拨开那诱人的糖纸,看到的竟是一块石子时,眼泪便会夺眶而出,凭他怎样道歉也非要哭成个泪人儿不可,直到他答应背着我用弹弓去雪地给我射小鸟,我才应他不告诉姥姥。
儿子陪我挨家挨户走了一遍,如今的胡泉沟只剩下几位老人留守,有的移居城里,有的打工在外,心中的失落竟潮湿了双眼。最疼我的外公外婆就安息在村后的山坡,可外公挑我的扁担还在,外婆忙碌的石头锅台还在;只有小学毕业的表哥已经培养了两个研究生女儿;那个站在榆树下哭鼻子的小女孩儿,今天也驾车带着她大学毕业的儿子归来;还有当年只有生产队长才能敲击的那块铁钟,依旧安然地吊在那里,让人心生敬畏!我走上前用力敲打,声音在空中回荡,惊飞了老树上栖息的两只喜鹊……
沉睡的胡泉沟啊,就像一位威严的老者,任凭岁月沧桑,魅力依然。你,来与不来,他都见证着我的成长!
此刻,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对对男女听到钟声,走出屋子扛起锄头,提着铁镐,头扎白羊布手巾,招呼着,说笑着,精神抖擞地向我走来;一群孩子听到钟声,欢呼雀跃的向我奔来;一个个游子听到钟声,带着悠悠乡愁纷纷踏上归乡的路……
黄洞乡,有个胡泉沟,胡泉沟,有条小河,孕育了我的灵性和良善,洗涤了我的浮躁和轻狂。
胡泉沟,有条石坡路,我曾经从这里出发,带着大山的执着,揣着年少懵懂的梦。风风雨雨,岁月流年,无论走多远,根魂都融进这石屋旁,老树下,山水间!
不惑之年的我,站在这里,头顶蓝天,脚踏故土,远眺山外的风景,看淡名利,让心归零!卸下疲惫,愉悦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