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60年,我的铁炉坡
作者:田培忠
诵读:枫红叶落
一九七三年,我家修建的四间宽敞的砖瓦房,阳光打在它身上无不显示出它那浓郁的时代气息,原有的铁炉坡时尚的木架房、土墙房一下子被我家风光无比的砖瓦房抛向了远方,取而代之的是它那排列有序,平整的砖体墙面。由此我家的砖瓦房在铁炉坡骄傲的独领着风骚。
房子一建好,我就选了靠窗的一间,用红油漆把门刷了一遍,并在门上画了一朵牡丹花,从此我就在砖瓦房中享受着新环境所带来的欢乐。原来与父母住在一间潮湿、阴暗无比、靠两片玻璃瓦取光的房子随着它的拆除,也在我的记忆中淡去。
当我的父母、大哥、二哥、已经出嫁的大姐以及嫂子们一齐 搬进这砖瓦房时,在他们瘦弱的脸上无不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笑容。那天,大家起得特别早,把桌子、凳子、床等家俬一一向心里早已规划好的地方不停地摆放着。看得出,大家要尽快地享受大半年由汗水垒砌的这砖瓦房。
说到这砖瓦房的由来,全家人心中立马闪现出一群群白蚂蚁的身影。
在砖瓦房处,我家原有四间六柱木架子房,这房子什么时候修造的?没去考证,但时间不会很久远。房子高高的,柱子大大的,说来在铁炉坡还是有点气派,特别是柱子外面很光滑,我小时候经常把柱子当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了不少的拼音字母,有时还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下了风、雨、虫之类刚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字。
随着岁月的延续,不知是嫉妒的问题,还是我家贫穷的原因?四处的白蚂蚁似乎有组织的、有预谋的如赶场般地移居在房子周围安营扎寨,随后就把结实的木头,特别是几排大柱子当成美食饮用,别看白蚂蚁个头小,能量可不小。没一年的功夫,就把几十根大大的柱子侵害得没有好的内脏了。蚂蚁还十分聪明,它只吃柱子肉多的内脏,外壳不啃,从外面看柱子完好无损,但只要用手一敲,柱子就会发出咚咚的响声,说明里面全空了。对于木架子房,柱子就是顶梁之柱啊,承受着瓦、墙给予它的重量,这样的结局当然很可怕,我家遇到了小小蚂蚁给予的重重压力!
那些日子,我父亲在房子进进出出,时不时用烟杆去敲打一下堂屋中那几根柱子,查看昨天蚂蚁又吃了柱子多少。在父亲敲的时候,烟杆落在柱子上是那样的犹豫,又想敲下去,又不想敲下去,敲下去听到柱子又空了许多,心肯定又会疼痛一阵,不敲下去,又不知柱子损害到什么程度。说实在的,他真不想听到那残忍的咚咚声。当咚咚声在烟杆下面发出,他眉毛就开始不停地抽搐着,如果不是蚂蚁,这份“家产”就会遗留下去,我这一辈子也会轻轻松松的过下去,起码不会受修房造屋之苦。的确,农村修房造屋是一辈子的重大事件,他们奋斗一生除养儿育女和修房造屋,其他便列入小事之列了。修房造屋,谈何容易?要用一家人的毕生财力物力呀!
那段时间,我也看到大哥、二哥一进家门,眼睛便直勾勾地停留在柱子上端详半天,我逆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他们的脸是沉沉的、阴冷的、毫无表情的,时不时摇摆着脑壳,好像听到他们在说:“哎,蚂蚁你怎么这么无情无义啊?”
我看到家人个个着急的眼神,像“传染病”一样传染给我,于是我一有空便拿起粉笔或毛笔在柱子上写上蚂蚁两个字或画上若干蚂蚁,然后再用红墨水在上面打上一把把大叉,我想把蚂蚁在我笔下通通的干掉,为家人解愁除恨。
看来对这栋房子不理不睬是不行的了。一遇暴雨大风,大家惊恐万状,听到房子吱吱的声音,心就提到了铁炉坡的山顶上,特别是雷声滚动的时候,已经弱不禁风的房子好像就要被炸塌一般。如是夜雨,大家立马起来,点着煤油灯到处查看,有没有被雷声吓怕胆子的房子一角咔嚓地塌下来,风雨到天亮,大家就陪伴着风雨到天亮,这时真想搬出像病砣子一样的这个家啊!搬到哪里去呢?大家苦闷着、忧虑着、犹豫着。
大哥说:“拆除旧房,修砖房”。
天啊,大哥好大的口气。你这个民兵连长说这话牙根不痛吗?我问你,钱从哪里来?木头从哪里来?不能造空中楼阁吧!大家沉住了气,还是围绕他这个大胆的想法,思来想去。不修,房子哪一天塌下来,全家的性命都难保。修吧,修土墙房子又能管多久?钱怎么筹集?这一道道“哥德巴赫猜想”式的难题如铁炉坡的大山横在大家面前,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来,大家心里一直在嘀咕、骂着:你这个悖实砍脑壳的蚂蚁,你什么地方不去吃啊,偏到我家来吃柱子,你好没良心,把我们逼上梁山了啊!
骂归骂,气归气,但大家一直憋着劲,“一不做,二不休”,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修吧,修吧,修砖房子,看它咯老子还咬得动不!
在青海当兵的三哥及三嫂子也发来态度表示坚决支持。
话好说,修砖瓦房并非易事。
铁炉坡地处山地,砖瓦运输全靠人力,从砖瓦厂到家,不仅要爬山,还得走上一个小时,这要多少人力才能将砖瓦运到铁炉坡呀。显然需要昂贵的成本,这还不说,家境都不好,用钱去买砖瓦经费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还是大家有办法。
就地搭砖,自己烧!
这好像是士兵出征前的一道动员令,把全家人的激情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于是全家老小齐上阵,卷起裤腿,挽着衣袖,当起了泥砖工。
父亲、母亲、嫂子们挖泥、踩泥。
大哥、二哥搭砖。
我放学回家也动起武来。将霍好的泥首先搭成比砖大一点的长方体,然后高高的举过头,用力向着砖木模具“嘭”的一声摔下去,再用钢丝将上面多余的泥刮去,把木模具提起,一块四棱上线的土坯砖就成功了,然后就有序的将一块块土坯砖摆在地上风干。
一块块土坯砖摆放在土地崂田边,那里俨然像一个多年的老砖瓦厂,在那里呼吸着古老的气息,而且一块块自由自在地接受风的抚摸,自觉地接受主人的爱戴,这些土坯砖也预示着,我家的砖瓦房有希望了。
在砖窑师傅的指导下,我们在附近挖了一个窑子,将风干的土坯砖整齐的摆放在窑子中,从深基湾煤厂买来一些煤,将砖烧坚硬。
当第一窑砖成功出炉后,看到硬硬的、黑黑的砖,全家人像过节一样欣喜若狂,手拿着砖左看右看,仿佛在欣赏自己刚生下来的幺儿一般,父亲在街上买了一个(猪脑壳),母亲煮了一顿美食,大家真好像砖瓦房子就立在眼前一般提前庆贺起来。第一战役告捷后,更加激发了全家人的热情,大家白天八个小时忙队上的活儿,一下班,锄头一甩,直奔“砖厂”,夜间雨来了大家马上从梦中醒过来去“砖厂”把未烧的土坯砖盖好。大风来了,又将用茅草做成的盖子,用石头重重地压住,不让风吹跑。就这样连续烧了几炉,上万块砖全部备齐了。
修房子光有砖是不行的,还得有木料做门,做窗,做檩子,旧房的木料已无法使用了,为此,三哥借军人的优待,打来证明向县里申请了三立方米的松树木料,这样,木料也备齐了。
随后就是拆旧房、挖地基、砌砖……。
几个月后,四大间砖瓦房就这样在全家人手中、汗水中、泪水中光荣地诞生了!
从此,蚂蚁也不知去了何方,我家的生活也充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