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枫林主人
夜风吹动晶莹的毛孔,携起沾露带雨的灵魂,一同拂过梦里的缠藤。纱衣轻如月光,剪碧流在西,与久违的离人一歌一吟,共沐于清凉的山林。心思幽隐,不可对语,终以粉色的羞惭逐水不归,只盼子夜来临,点一把人所不知的大火,照亮寂寞深处的凝脂。
透明的白鹿,跪在膝前喘息,毒箭射击之处,血流汩汩。它伸出温软的唇舌,舔舐我的掌心,我另一只抚在箭伤的手,却布满虚空。心如木石的人,早就戒断情丝,身体里流淌的温度,已不能传递任何一种慰藉。水边的古槐,丰茂如盖,浓密得只能漏下几点星光,今夜我便与白鹿静坐树下,在这片暗淡的水光里相依相怜,自封为佛。
也曾寄世以多情,用色彩斑斓的狡黠,扮作讨人欢心的小丑。快乐凭空无觅,唯有藏起怯懦,放下害羞,做一个出乎意料的鬼脸,才能打动那些亲近而严肃的人。他们微微一笑,便似乎太平盛世,在宽松的氛围中,一并取悦自己的内心。天长地久的示媚,根本毫无怨悔,只是岁月溺爱,使他们习惯于讨好的喂养,纵然还像从前一样花样百出,可惜再也不能奏效。我知道,这并非技法老套,只因他们有了更重要的事,不得不在某个路口,彻底地走开。
自我是一种意识,更是有形的存在,身体流向纤细的四肢,皮肤在指尖封闭,从此这个包裹完好的皮囊,自脚自手,无法取代。尘世的喧哗使万物分神,一切言谈举动只源自本能的竞技,柔软的心灵在深处安放,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它的所欢与所哀。世间无穷的思想,无非是险恶的游说,所有的怂恿与警戒,不过是要将个体同化。在未知之处,总有一种力量,令天然的性灵处处受阻,越是正当越是美好的念头,越容易遭遇莫名的作对。自我并非微弱,只因天生要与世界抗衡,世界是一套精巧玲珑的设计,在个人降生之前,它早已洞悉灵魂的软肋。
夕阳灿烂的莽原,驻留着人类的祖先,他们手执刀斧,皮肤粗砺,终其一生都在抵抗侵略与统治。他们是大地之子,为了自由本能杀伐,以旷野的风声为号,以洪荒的原力为兵,宁死勿从,宁死勿生,也绝不会屈服任何一种捆绑。文明如狂沙,终将上古掩埋,历史千层纸,越翻越精致,越翻越柔软,越翻越轻薄。迷茫的看客,再也找不到身心的归属,羊皮卷上的热血已凉,他再也看不到先人的眼神里,那一抹遥远的高贵与慈悲。
今夜,我与这白鹿,便是迷茫的倦客,一个中毒在身,一个中毒在心。
繁星长河,凉波流丽。且借这山川,且借这月色,浸心浸骨,洗刷荡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