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菊花天
快立冬了,又是下雨天,蝉还在叫着,细细的,游丝般浮在空中。有一刹那我以为那声音来自耳涡内,是自己的耳鸣。若是耳鸣的话,这声音又太响了。
那确实是蝉发出来的声音,站定了听,声音就变得分明了,甚至能分辩出这蝉声来自哪棵树——是靠近桥边的那棵老柳树。
柳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未落的叶子也已枯憔,做好了下落的准备。古诗里有“衰柳寒蝉一片愁”的句子,我在树下听了好一阵寒蝉,也没听出愁意来,是我的心已变得迟钝,或是硬朗了么?
梧桐树的叶子也在落,落到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踩在脚下,声音干脆响亮,哗哗哗,很过瘾。下雨天梧桐树叶就哑了,踩不响,一枚枚紧贴在地,像宽而薄的手掌摁在地面上。
香樟和银杏的叶子也在落,这两种树叶落在地上仍不见枯意,还是那么有生气,黄是黄红是红,雨水浸着,更显妍泽。
算起来已下了整整四天的雨,说整整,是因为那雨自落下后就没间断,雨也不大,却下得很有耐心,似一个人在身边不停地劝说着什么。
柳树下有一片野菊,打了很多花苞,密集地举在那里,如稚气的小拳头。有些小拳头已微微张开,露出乳黄的花瓣和蕊,就有蜜蜂冒着雨飞过来,这朵闻闻,那朵探探。下雨天也不歇着,蜜蜂真是太勤劳了。也可能蜜蜂的到来并不为采蜜,是为赶赴和等候这些野菊开放的仪式,来致个意,问个好。
这几天家养的菊花也在打花苞。我居住的小区里,有一户人家很喜欢种花,也善于种花,门前小小的一片空地,不足20平米,主人将之经营成一座小花园,四季轮番开着花,没有冷清下来的时候。今早从她家门前走过,看见各色的菊花苞儿,挤挤挨埃,在细雨里很有精神地站着,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和家养的菊花比起来,野菊就小多了,细而碎。但我却更喜欢野菊,喜欢那平民化的浪漫,没有拘束的自由。
野菊里有一种叫千里光的,开得比较早,刚入秋就开了,这种野菊的生命力极强,像阳光分娩的一群孩子,落地就漫山遍野地奔跑——千里光的名字大概由此得来吧。
千里光虽开得早,又多,村里的人却不采摘它,村里的人采摘的是霜降之后的野菊,也就是柳树下的这种,这种野菊也叫野甘菊,晒干后可入药,清热降火,也有人家拿晒干的野甘菊做枕芯,有头痛或失眠多梦症的人,枕着这样的枕芯,就能安然入睡了。
我有多梦症,很多年了,从十多岁开始就这样,头一挨枕头就开始做梦,一个梦套一个梦,有情节,有内容,如杂花生树。每次从梦里醒来就像经历了一次长长的人生,梦境也都记得清晰分明。
我自己倒不以为多梦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睡不够,醒来后仍有飘浮感,经常会把梦境和现实搞混。我妈知道后,便上山采来野甘菊,晒干,为我缝制了一个枕头。我枕着睡了一段日子,就把枕头收了起来——野甘菊的味道太浓了,且具侵略性,薰得人根本睡不着——估计是我妈在枕芯里把野甘菊放得太多。
野甘菊枕头被我收起来后,不小心吸了潮,霉了,只好背着我妈悄悄扔掉。多梦就多梦吧,对于一个日常生活原本单调的人来说,每晚有梦可做,未尝不是对平淡人生的一种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