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下时光
作者:王光龙
朗诵:楚歌
我在这种树下生活了这么久,我贫瘠的乡村、饥饿的童年都和它息息相关。我早已忘记这种树的乳名,那是属于一个乡村口音和方言里的呼唤。直到二十年后,我才知道它真正的学名:刺槐。当我再次看到那些花簇、一串串花苞,垂吊在槐树梢头,如今想起,多么像是在重温一段古老的炉边故事,在唠嗑打盹中重新回到远去的童年时光。
刺槐在村子里随处可见,尤以池塘边为甚。刺槐身长刺,幼时刺芽柔嫩,橡皮材质一样,待到长成材,赤褐色,粗大,刺尖如针,坚硬。村子里的刺槐多半不能长成高大粗壮的树,它们根聚在一起,往上散开生长,长成拇指粗细的一根根长条,枝头开花结籽。这种细软的刺槐不适合打造桌椅,村里人喜欢用它来编织粪兜、箩筐。用刺槐条编成的粪兜像壳面朝下的乌龟壳,安个手柄,就是一个很好的粪兜。那时农家以草木烧火煮饭,柴火是很金贵的,毕竟一年只收两季粮食,打下的稻草,麦秸,棉花枝,高粱秆虽多,可是要供一日三餐这样烧一年还是略显不足。天刚微亮,露水雾气湿重,村里的老人已经拿着粪兜和长柄小铲子出门了。他们在村里转悠,看到牛粪便如获至宝,用小铲小心翼翼地铲起,放到粪兜里。牛吃草,粪便也带着草味。用粪兜带回家,压平,放在烈日下曝晒,晒成饼状,然后一块块叠起来放在灶房一角,烧饭时拿出一块放在灶里,牛粪便腾腾地烧着了。牛粪烧的均匀,火候适中,饭也格外香甜。可是,村里牛粪并不多,时常要跟在牛后面拾粪。牛甩着尾巴回头看看后面拎着粪兜的人,人盯着牛,相顾无言,静静地走在晨光里。
箩筐在村庄里比粪兜更加常用。刺槐条编织的箩筐,结实耐用,不易变形。棉花,瓜果,镰刀、水瓶……箩筐里装过一切和庄稼有关的物品。小的时候,没有车马,镇街离的远,每逢上街,父亲都一头挑着要贩卖的粮食、禽类,一头挑着我。我坐在箩筐里,刺槐条杠的屁股疼。我换个姿势,蹲在箩筐里,看着父亲满身的汗水,在箩筐晃晃悠悠里我睡着了,而父亲脱下衣服盖在我身上,继续向着镇街走去。
刺槐纤弱地生长在村庄里,村庄的人不会忘记它,我们这些游荡在村庄里的孩童又怎么会忘记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