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墨  《父亲是一只羊 》 朗读   记得(一)

秦羽墨 《父亲是一只羊 》 朗读 记得(一)

2016-04-09    15'17''

主播: 向度有声文学

558 25

介绍:
父亲是一只羊 养羊那几年,家里变化最大的是父亲。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觉得他越来越像一只羊,竟然不动粗,不骂人了,只是埋头做事,安心吃饭,平心静气的,和他那一贯的心高气傲,暴戾粗犷,一发脾气就青筋直鼓暴跳如雷的形象判若两人。不是因为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而是羊的缘故。父亲的世界跑满了羊,堆积了厚厚的羊叫,散发着浓重的羊膻味,在他那跑满羊群的世界连他儿子都插不进去。 作为夕阳的遗产,夏天黄昏的最后一道晚霞被黑夜继承。村子、群山和夜色混为一谈,大地上的事物,最大限度接近了天空,这是山里的事物相互之间挨得最近的时侯。但父亲的心却被一只还没归屋的花母羊搁得远远的。四下里蛐蛐叫得欢快,遥远天际的星星随着叫声的节奏闪烁,父亲独自坐在村口吸烟,烟头明灭起伏的火光,制造出几颗临时的星子。晚风刚停下来,天边很快就响起了滚雷。在村口坐了两个小时的父亲终于有些不耐烦,骂了声:“这畜生活该,盆浇的大雨淋不死它才怪!”骂完,转身进了屋。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噼里啪啦的大雨。 父亲很久没骂人了。 在南方,羊很怕热,二十多只羊整个夏天挤在一起里,中暑的事情时有发生。在此地生活了几年的羊,比人更熟悉山里的角落,为了逃避炎热,不时有羊躲在林子乘凉,天黑了也不下山,羊群隔三岔五就不能按数归屋。父亲骂的是一只经常在山里过夜的花母羊,我脚它花二娘。父亲平常说话总是骂骂咧咧的,那些骂人的话就像写文章时的标点符号一样,只是点缀,没有实际意义,但要是少了它们语义就不通了。父亲这回骂得有理,因为母羊已经有了身孕,即将临产。 那个晚上,我们全家都没睡好觉。父亲每隔一小会就要我去屋外看看,到村口和大路上看看,看羊回来没。我跑了三四趟,并没看见羊的踪影,也没听到任何啼叫。我跟父亲说,那羊肯定躲在山里某块石头下或者哪个山洞里了,它不会那么笨。 雨下得很大,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屋前屋后都涨了水,远处山洪巨响滚滚而来。此刻山里的路恐怕早就被山洪阻断了,羊就算想回来也下不了山。 那天晚上睡到下半夜,父亲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说,他听见了羊叫。我们都不信,羊要回来的话,早就回了,还用等到现在?但父亲执意起身去拿手电筒,出来一照,只见那只被雨淋得可怜兮兮的羊正站在墙根脚打哆嗦。 或许父亲与羊之间有什么超过常人的感应,又或许那晚父亲根本没入睡,他一直竖着耳朵,直到从嘈杂的雨声中捕获到那一声羊叫。 父亲是年近五十才养羊的。我和哥哥都在读书,他疾病缠身,老态尽显,既不能像年轻人那样远走他乡外出打工,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有足够的力气使在田地里。但我们有山,数不尽的山,蕴藏着水草和林木的山。我的故乡是典型的南方丘陵,小阜平岗,秀草丛生,多石而不深,生长低矮灌木和阔叶树林,能为羊群提供充足的水草。记得那群羊刚来的样子,只有五只,怯懦,羞涩,连叫声都是收敛的,不敢放开嗓子,跟乡下人新到某个地方一样,心事重重,小心翼翼的的样子。它们还不知道这里的草是否对胃口,不知道新的主人是否容易相处。 羊一年两胎,通常一胎一对,两年下来,羊群的数字就超过了二十,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收入。从此,家里每年能卖十只左右,并且一直稳定地保证二十多只的基数,收成也占到了家庭收入的一半。想想,我们家以前的收入多么单薄,多么可怜呀。 羊的队伍壮大了,它们的胆子也大起来,不时闯祸,偷吃庄稼,因此,常常惹来村里人的非议。为了保住我们得以求学的命根子,所有的骂名只能让放羊人——父亲来担当。父亲握过笔,从过戎,曾是一方才子,如果不是因为文革,他不会回家种田;如果不是脾气大,又过于执拗,就算回家了也还可以教书,当老师,不会落魄至此。他做事硬扎,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欠人人情。可在对待羊犯事这个问题上,他永远只能赔笑脸,有些无奈,又有点故意耍赖,就像一只懦弱的羊,默默承受着那些多纷繁踏至的尖刻眼神。 放羊虽然比耕田、挑担子那些体力活更适合父亲,但世上没有不累人的活,没有不催人老的时光。羊群像刺一样扎进了父亲的身体,最后长成父亲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拔不出来。这是上天给父亲的最后一笔生命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