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翡翠》
作者:冷冰
朗读者:楚歌
亲爱的朋友们,今天为大家朗读的这篇短文是《向度》2019年夏季号冷冰专栏《素食小札》里的一章。了解一个地方,可以先从它的饮食开始。认识一个人,可以从他热爱的食物着手。作家冷冰关于食物的烟火文字,可以窥见古浔阳地道的风味与精致的雅趣。也可品味一位地道吃货的人生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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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如玉,一生翡翠。
初秋的时候,我回到了田埂上,舅公种下的苦瓜挂了果,翡翠色的果。琦琦站在瓜架下数,一个,两个……数到八就乱了,又重新来数。他数的时候,田里的稻子正扬花飞絮,扬花飞絮的稻子快黄了,苦瓜也结满一个夏天,可它依然宁静、单纯地开着花,这一种小黄花,拙朴、淡雅,浅浅地有一丝微笑,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它的寂寞。有时候蜂来凑趣,它们钻进苦瓜的黄色花蕊中吸吮,还有萤火虫在瓜叶间啮咬,黑母鸡在架子下乘凉,狗的吠声震动过它的须茎。我想,到了秋末,等最后几只瓜长了红瓤,蚂蚁带走所有的糖分,或者瓜籽被舅公放在簸箕里晒干,它的纷扰就结束了,至少不会让我再看它的寂寞,我起初认为它在寂寞地思考,那挂着的翠色的果也许就是它的思想。
百度云:“苦瓜,别名凉瓜。属于葫芦科苦瓜属的一年生攀缘性草本植物。原产于东印度热带地区。日本、东南亚栽培历史悠久,17世纪传入欧洲,仅供观赏,不作食用。”原来苦瓜做过观赏植物,难怪形态如此美丽。更有一首清代诗人写苦瓜的词:“黄蕤翠叶,篱畔风来香引蝶,结实离离,小字新偷锦荔枝。但求形肖,未必当他妃子笑。藤蔓瓜瓤,岂是闽南十八娘”,啧啧,小小的一株苦瓜写的这么美。
我也想种苦瓜,找舅公要一些瓜籽,种在母亲辟的菜地里,母亲辟的地在高楼的夹缝中,但我想,我种的苦瓜,不会依着这么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而是攀着钢筋水泥的墙壁,甚至会趴到电线上去挂果,于是就有些郁闷。
母亲说:“种什么苦瓜,你又不喜欢吃苦瓜的。”是的,我曾经是不喜欢吃苦瓜的。
吃苦瓜是父亲的专利,那时候最常见的菜是素炒苦瓜,父亲将苦瓜在中间刨开,连籽都不去,他说有籽的瓜更苦,我们听了只砸舌头。素炒苦瓜适宜这样的宵夜,暑热还没有散尽,父亲在地面上浇了一桶凉井水,有竹椅,竹床,摆在外面。再摆些小菜,喝稀饭。大家都摆在外面,为了摆脸,也弄个把好菜,小干鱼、糖醋排骨,父亲炒的黄豆子,就稀饭很好吃。素炒苦瓜只摆在父亲的面前,有时候也哄我们吃点,我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母亲说我不喜欢吃苦瓜,她忘记我也做了父亲,吃苦瓜是做父亲的专利。
难为孩子,他们怎么知道苦瓜的滋味,他们最初的欢愉,就是一枚糖果带来的甜蜜。只有等他们悄悄长大,然后学会潜藏,学会分辨,学会在一大堆纷繁复杂的事物中辨别谁好谁坏。人生的况味本不是苦与甜两种,只是孩子辨不出来。
苦瓜,因苦得名,我吃过所有的瓜几乎都是甜的,唯独苦瓜个性斐然。也许,苦瓜这样的草木,本身就暗藏了一种生命的态度。在佛教里,苦是四谛之一,苦可以归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八类。按照佛陀的看法,存在是有条件性的,依缘的,这就决定了生存的短暂和局限。主观上,人会不断产生实际上无从满足的欲望;客观上,对象是暂时的、无常的,这就决定了不满足和绝望的必然性,这便是本质上的苦。佛义上说的苦是人生的大苦,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感觉。苦瓜的身上,预示这种苦的转换,等苦瓜老了,变成了红色,苦瓤也变成了甜瓤,但有谁会去吃老去的红瓤的苦瓜呢?
有一次炖鸭子,将案板上剩余的苦瓜倒在鸭子汤里,引来旁人的闲话:“苦瓜倒在里面炖,整个鸭子都会苦的”。他们哪里知道,苦瓜还有一种“不传己苦与他物”的特点,就是与任何菜如鱼、肉等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所以有人说苦瓜“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誉之为“君子菜”。
君子如玉,苦瓜有翡翠一样的美质。翡翠善润,上善若水,润物不争,苦瓜也是这样的吧。我现在做清炒苦瓜,把苦瓜切成薄片,既不用盐腌,也不放酱油,用猛火爆炒,保持它翠玉一般的本色。苦味呢,只是淡淡的,仔细吃来,原没有想像的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