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长得毛茸茸的
我全身长得毛茸茸的。
我害怕他们会为了毛皮而猎杀我。
我那件五颜六色的T恤并非爱的标记:
倒像是一座车站的航拍图。
夜里,我的身体在毛毯下四仰八叉难以入眠
就像一个行将处决的人蒙着的眼。
活着,像一个逃犯和流浪者,我会死去
因为渴望得到更多——
我也向往宁静,正如一片远古的土墩
在那里多少城市都已破坏殆尽,
我也向往安详,
正如坟茔累累的墓地。
(刘国鹏 译)
凉鞋
凉鞋是一双整鞋的骨架,
这骨架,是它唯一的真精神。
凉鞋是我双脚驰骋的缰绳
和一只疲惫的脚,祈祷时
经匣上的系带。
无论我走到哪里,凉鞋都是我方寸间漫步的
私人用地,我祖国的大使,
我真正的国家,大地上的
小生灵麋集的天空
而它们毁灭的一天终究会到来。
凉鞋是鞋的青春
和行走在旷野的记忆。
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失去我
或者什么时候我会失去它们,但它们终会
失去,天各一方:
一个在离我家不远的
岩石和灌木丛中,另一个
陷入近海的沙丘
像落日,
遥对落日。
(刘国鹏 译)
最后的词语是船长
在我停止生长之后,
我的大脑就没有再长,而记忆
就在身体里搁浅了
我不得不设想它们现在在我的腹部、
我的大腿和小腿上。一部活动档案、
有序的无序,一个压沉超载船只的货舱。
有时我向往躺在一条公园的长椅上:
那会改变我现在的状况
从丢失的内部到
丢失的外部。
词语已开始离弃我
就像老鼠离弃一艘沉船。
最后的词语是船长。
(刘国鹏 译)
比如哀伤
你该认识的如此之多,每一季节的女儿,
今朝的落花与去岁的雪。
接下来,不是我们,不是一小瓶毒药,
而是茶杯、无言和待涉猎的漫漫长途。
像两个我们彼此交换过的公文包。
如今我已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没有退路,也不再彼此接近,
好比蜡烛被红酒浇灭,静等安息日度过。
如今,你的太阳所留下的只是惨白的月亮。
是或可告慰今天或明日的琐碎言词:
比如,让我休息。比如,听凭一切离去和消失。
比如,上前,递给我最后的时光。比如,哀伤。
(刘国鹏 译)
宁静的快乐
站在一处我曾经深爱的地方。
雨下起来了。雨就是我的家。
我在想那渴望的言辞:风景
伸向无尽的边缘。
我记得你挥动的手
像正在拭去窗玻璃上的薄雾,
还有你的脸,像是从一张模糊不清的旧照上
放大出来的。
我曾经向自己和别人
犯下那可怕的错误。
而这个世界被创造得如此美丽,正是为了在此行善
和休息,好比公园里的一条长椅。
迟暮之年,我发现
一种宁静的快乐
就像一场严重的疾病,等到发觉已经太晚:
而今只剩下一点点时间,留给这宁静的快乐。
(刘国鹏 译)
这一切都化作一首舞曲
一个人年岁既长,他的生活就越是不去依赖
时间及其季节的旋律。黑暗有时
就正好落在一扇窗前拥抱
的两个人之间;或者夏天终结于
一场爱情,而到了秋天那爱还在
继续;或者一个人交谈时突然死去
而他的话还留在任一边;或者同一场雨
既落在一个告别后离去者的头上
也落在一个告别后逗留者的头上;或者一个孤独的思想
漫游在一个旅行者的心头
从城市、乡村到众多的国度。
这一切都化作了一首陌生的
舞曲。但我不知道是谁在迎着它起舞
或是谁在哼着曲调。
方才,我找到一张自己的老照片
那是一张和一位死去很久的小女孩的合影。
我们坐在一起,如孩童般相拥
在植有一株梨树的墙前:她一只手
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闲放着,而今,正从死者那里
伸向我。
我知道死者的希望就在于他们的过去。
而这希望已被上帝取走。
(刘国鹏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