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父 贴陈小素又是一年又是一年 父亲我在你的坟头上坐着 沉默旁边的榆树一年壮似一年在头顶上呼呼生风 把白云推得好远这多么好 庭前有树 屋后灌木成林和窑庄大体相似身下的泥土温润 高处天色湛蓝像小时候坐在你怀中顺着你的手指去认知那些未知的父亲 现在我顺山势望远处的新绿一团一团地覆盖过村庄 覆盖着依稀间露出的屋顶这个春天 雨不打杏花但我坚信这绿色一定是从这里流下去的像一条河 这么多年窑庄在下游 你在上游呼应着 从不曾离去 抚 摸你不说话 我也不说父亲 我们隔着黄土一起听风 看树顶上的巢穴一只喜鹊飞进又飞出忙碌得像你生活的另一种身下的草已经返青 其间遍生着星星似的兰紫色的鸡冠父亲 从你在窑庄的门前第一次把它指给我 我就爱着甚至固执地认为没有它就还算不得春天此刻 它们在风中摇晃顺风势起起伏伏如同你伸出的手掌用这种无力的方式抚摸我 酒三杯春日风高 禁烟火 禁纸钱父亲 你生前我不能给你的现在依然不能我只有焚香两柱 薄酒三杯依照你的习惯 每杯须饮三次我不跪拜只用你教出的姿势静坐着父亲 你走后的时光总那么急促而我每天都在走近你一点二十年过去 随你走过的地方物非人也非只有窑庄还那么苍老被风吹着 就将成为废墟只有我无法抵御的事物越来越多却终因你的缺席让一些暗疾良药无求开始少语 沉默如你生前希望的那样写字 做诗人安享一张白纸赐予的王冠堪 忧现在 我坐在你的屋顶上 父亲旁边的一个小洞口击痛了我这片土地的光荣不只是养育了我们的五谷和骨血传说还是西燕国君的长眠地让那些掠夺者纷至沓来连你这清贫之所也不放过多么可笑 你讲述过的家谱里历数四代皆为白丁他们不知道 此处夏来浓荫蔽日秋来叶落霜重我种下的夜来香一年盛是一年一杯洁净 却不乏诗意的黄土不容达官 不纳显贵只埋下你——— 一个一生为衣食所忧却爱书如命的教书匠一把早逝、被疾病折断却不曾弯曲过的骨头此 去再多的留恋也是枉然父亲 那么多你未完成的爱在召唤几世修来的缘份才有这骨肉相连的疼惜时光飞渡而牵念始终是缓慢的让窑庄渐至虚无 让疼痛渐至于麻木让这无边的清冷和孤寂像那夜的死亡在多年后都如此般合乎情理我不回望 也决不轻言那些悲怆之词一滴泪未经流出就已经干涸二十年相守修来的默契让我更愿意用背影来缝合这心碎与不舍父亲 这是你给予的姿势和钙质当命运来临 惯于逆风而行当爱用尽了 一粒泥土就是窑庄当年的芦席伤 逝我脸上的沧桑让你闭紧了嘴唇父亲 这些缓慢的毒先把你带走 又来侵蚀我的中年让我的沉默一半源于歉疚一半源于别来不过昨日而家园 已不堪陈述要到你和他们都消失了才明白世事不过柳絮 不过浮萍再盛大的繁华也不过梦中的呓语和轻烟窑庄也不过一粒低于尘埃的尘埃在我的孤独里低于你黄土下的静寂那些被我滥用的悲哀和苍凉仍被我滥用着父亲 当更大的消亡漫过我惟有这静默更像我至爱的人间山梁上飘过饥饿的羊群那乌鸦张合的翅膀 和将起的星辰都一如窑庄催声的布谷 和灯火替 代交谈的方式何其相似父亲 如果可以就让当年的油灯 土炕 小火炉替代这黄土 清风 扬起的尘沙我在炕头上睡下你饮热茶 母亲穿纳着她的麻绳我们的话题也换回去让人间的小分歧 替代这大寂静我身上有一生都填不尽的深渊有你两条命也疼不完的孤独父亲 让小聚欢替代这大离散让十指替代墓碑让走失的声音重回到唇上让你不曾道出的问讯 我忍泪咽下的耻辱都重来一次让小悖逆 替代这大认同父亲 从你走后我就开始摹仿一头牛的秉性用一根草里嚼出的甜替代着大饥荒就像窑庄用四壁替代了你的江山就像母亲用自语替代寂寞用她替代着你拥有着生和死双重的身份暮色降临暮色降临了 父亲远处村庄模糊 顺山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只鸟叫着 回到树上的巢穴—— “该回去了”你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已不再轻易为这个世界所迷惑而迷途 、而忘返而让你在雷霆或夜色来临之前等 和呼喊越是接近它的本色 越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最初的无畏没有了 父亲世界过于辽阔 而我越来越只信任这寸土般狭小的疆域开始像你一样 伫立于风中期待着一双手敲响暮色里的门环轻叩三声后 起身以示告别父亲 黄土虽厚也比不得窑庄即便成了废墟也还是温暖的此地风高月远要记得你一世不愈的夜盲记得加衣 、关门记得天黑即安炊 烟远远地 有炊烟升起来在那些覆盖着村庄的树影上飘着 飘着 然后就没了痕迹多么温暖的事物父亲 它们也曾这样绕过窑庄的屋檐在那些晨昏里你早出晚归 母亲禾锄浆补在檐下承欢 或舐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