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亲亲》作者～楚秀月

祖母亲亲（下篇） 作者～楚秀月 诵读～英子 奶奶，是在家行走时摔倒的，从此，奶奶再也没站起来，三个月后，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刚做完手术的母亲，听到动静，来到大屋，却无法把奶奶扶起，奶奶，一直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外出办事的父亲回来。 晚上，奶奶发起了高烧，父亲和妹妹送奶奶去医院，奶奶无论如何都不去。 奶奶呻吟了一夜，父亲的态度强硬起来，天亮后，不再征求奶奶的意见，强行要把奶奶抱到门外的出租车上，可是，奶奶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木制床头，怎么也不撒手。 我知道，奶奶之所以坚决不去医院，是心疼自己的儿子，那年，奶奶八十七岁，父亲也六十多了，奶奶不忍心，父亲家里医院两头的奔波。 父亲只好去医院，请医生来家里为奶奶诊治。开了消炎药及退烧药后，医生很快离开了。 一周后，奶奶退了烧，外表柔弱的奶奶，如果一直躺在那里养伤，应该慢慢就会好起来，可一辈子都不愿麻烦别人，一辈子都没让人伺候过的奶奶，却着急着下床，任家里人怎么劝说都不听。 白天，家人在身边看护时，奶奶乖乖地躺在床上，当夜晚来临，奶奶观察到家人睡熟后，就会悄悄下床。 那双从河南走到新疆，从前院走到后院，从大屋走到灶房，奔波了一生的小脚，再也承受不起奶奶的身子了，奶奶摔倒在床边。 奶奶的身高，有一米六多，缠过脚，奶奶的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 每隔半个月，奶奶就会用盆盛了热水，放在院子的树荫下，拿出用玉米叶特制的蒲团，坐到上面，脱掉脚上自制的布鞋和棉袜，把那双在成长期用布条紧紧捆扎过的小脚，放在热水里泡，等老茧泡软，就一下一下开始剪，一剪就是半天，感觉奶奶怎么也剪不完。 那时年幼的我，看到奶奶畸形的小脚，只觉得好玩。随着年龄的增加，喜欢穿高跟鞋的我，脚掌正中也磨出了茧，茧有了一定的厚度，我就疼的无法行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奶奶的痛楚，可是，奶奶却离开我十年有余了。 奶奶，祖籍河南荥阳的农村，二十七岁时爷爷的离世，让奶奶和父亲的日子雪上加霜，几分的坡地，无法养活娘俩，奶奶望着自己的这双小脚，走投无路，只好给别的人家纺棉线。 奶奶早也纺，晚也纺，竟然纺的家中有了积蓄：五块银元。 这五块银元，却让奶奶和父亲戴上了富农的帽子，而这顶帽子，让这个单薄的家，有了更多的苦难。 十四岁的父亲，被村上派去煤矿挖煤，年幼的父亲，实在撑不住苦力，去了新疆。 奶奶踮着那双小脚，紧紧跟着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起来到荒凉的大西北。奶奶在这里生活了四十五年。 奶奶去世后，母亲告诉我，在奶奶摔倒前的近一年里，奶奶已经有些糊涂了。 奶奶会把放在门后扫地的扫帚，拿来刷碗刷锅；奶奶会翻箱倒柜，说自己的儿子媳妇拿了她值钱的宝贝；奶奶会把父亲的洗脸毛巾用来擦桌子；奶奶还会把放在桌上的食物藏在自己的被子里；奶奶有一次还把洗衣粉当成了盐，放在菜里。 母亲劝过奶奶很多次，不要再干家务了，可是，忙碌了一辈子的奶奶，根本停不下来，在她的心里，一定是觉得，只要这双小脚，还走得动，就一定不能麻烦别人伺候，哪怕伺候自己的是从小自己养大的亲人。 终日躺在床上养伤，让奶奶的神志更加不清，奶奶整晚不睡，并在父亲熟睡后，不停地下床，不停地摔倒。 父亲看到全身上下，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奶奶，老泪纵横，晚上只好把奶奶固定在床上。 一辈子没有骂过人的奶奶，在她离世前的一个月里，看到什么骂什么，骂天骂地，骂东骂西，骂人骂鸡。 我知道，奶奶用这种方式和我们告别，是让我们忘记她一辈子的好，让我们在她离世后，不要去想念她，因为奶奶知道，想念亲人，心里会很苦。 奶奶去世后，不到半年，父亲也走了。或许是奶奶太孤单，让父亲去陪她；或许，父亲，想念自己的母亲，去陪母亲了。 父亲的坟，就在奶奶的坟边上。 父亲过完七七，我邀母亲来宝鸡散心。母亲掏出一只簪子，银制的，尾部已缺失了一截，我一眼认出，这是从奶奶结婚那一天起，就一直别在奶奶头上，从未离开过奶奶一天的簪子。 望着奶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我嚎啕大哭。 我把奶奶的簪子，紧紧搂在怀里，如同搂着，我的祖母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