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警察行动”
出于政治上和外交上的权宜考虑,杜鲁门总统决定动用美国海空军保卫朝鲜一事,耽搁了12个小时后才向美国公众发表。总统做出决定时已经是星期一深夜11时以后,当时很难为国会安排一次深入细致的情况通报会。杜鲁门很清楚,要投入一场战争,必须赢得政治上的支持。他不希望国会中的重要盟友从星期二一大早的《华盛顿邮报》上得悉事态发展的消息,从而失去他们的支持。国务卿艾奇逊也反对让蒋介石从新闻渠道获得封锁台湾的消息。因此,在星期二上午总统向国会领袖通报情况之前没有发表新闻公报。
麦克阿瑟从东京发来电报,一个劲地抱怨行动迟缓。韩国人已经危在旦夕,必须刻不容缓地告诉他们美国的援助不期到达,免得他们彻底崩溃。在午夜过后与副国务卿詹姆斯·韦布和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举行的电传打字会议上,麦克阿瑟据理力争。他说,除非给韩国部队注入一针兴奋剂使他们顶住,否则用不了几个小时战争就会结束。韦布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被国务院同事乔治·凯南称为“颇为巧妙但又孤注一掷的主意”:允许麦克阿瑟通过南朝鲜的电台广播总统的决定,但是只准使用朝鲜语广播,而且不要惊动东京的西方记者;与此同时,派一名信使火速前往台湾向蒋介石通报情况。
这样,朝鲜人——至少那几个仍在运营的广播电台收听范围内的朝鲜人——能得知美国干预的消息,而此时美国人民正沉浸在一无所知的甜梦之中。
星期二上午,在白宫举行的情况介绍会上,国会领袖们向杜鲁门提出的问题寥寥无几,着实出人意料。总统请艾奇逊回顾了一下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件。杜鲁门“希望苏联没有卷入这场入侵,但是目前正在研究苏联人下一步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无论如何,美国“不能让事态不加制约地任其发展”。最后,杜鲁门强调指出,他是在联合国的一项委托下采取行动,即要求各成员国向大韩民国“提供援助以帮助其击退武装入侵,恢复国际和平及该地区的安全”。
甚至连共和党的批评家离开会议室时也对杜鲁门大加赞赏。新罕布什尔州参议员斯泰尔斯·布里奇斯声称:“干得真漂亮。”风声传到国会,一位观察人士把激昂的气氛同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的情绪相提并论。《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约瑟夫·哈什对当天的气氛概述如下:
我在这个城市几进几出,生活和工作了二十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风靡全城的宽慰之感和团结气氛。
此事中最难以理解的是星期一的悲观情绪,它来自大家相信政府将坐失良机,并将做出一些徒劳无益或者似是而非的事情。行动的决定业已做出,然而几乎每个人还在认为不会有所行动。当行动来临,人们先是感到惊讶,然后是宽慰之感。
杜鲁门先生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超越期许,也几乎正是大多数人希望之所为。我从未见过华盛顿如此多的人对政府的一个决定,感到如此心满意足。
可是第二天即星期三,参议院共和党发言人罗伯特·塔夫脱参议员宣称,杜鲁门政府,特别是艾奇逊,必须对由于“举止失措和前后矛盾的外交政策”而招致的战争负全部责任。他指责杜鲁门事先未征得国会的准许就投入一场战争,也未征求参加星期二白宫情况介绍会的国会领袖的意见,充其量不过是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既成事实。他结尾的一席话,到了60年代还常被自由派的参议员们用来指责美国卷入了另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即越南战争:
如果这是我所认为的总统彻底篡夺动用国家武装力量大权的行为,那么我绝不希望这项行动得到参议院的批准。
如果允许这一事件存在而不遭到反对,至少是本院的反对,那么我们将永远失去美国宪法只赋予国会的宣战权。
塔夫脱努力强调他并不反对这些决定本身,如果这些问题拿到参院去表决,他会投票赞成。不过他也没有提出一项反对杜鲁门行政程序的决议,来对这件事穷追猛打。塔夫脱知道总统控制着参院强大的多数派,杜鲁门政府可以赢得一个任意借口的投票表决,然后称之为对杜鲁门行动的认可。诡计多端、心怀总统大梦的塔夫脱只做到了陈述观点、记录在案而已,听由事态自行发展。
塔夫脱也没有得到许多更加德高望重的共和党同仁的支持,尤其是加利福尼亚的威廉·诺兰,此人也怀有当选总统之凌云壮志。有人问诺兰是否同意塔夫脱的见解,他回答说,没有理由让国会正式发布宣战令。他唯一的批评是总统限制了在三八线以南的军事行动。诺兰并不在意杜鲁门让空军越过三八线,就像一个警察离开犯罪现场去追捕盗贼一样。
诺兰在讲坛上说:“此届政府采取的行动是一项反对那些违反国家法律和联合国宪章的暴徒的警察行动。”
临近周末,杜鲁门举行了自从北朝鲜入侵以来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他数次被问及美国做出反应的性质。
问:总统先生,每个美国人都在问,我们是在或者不是在打仗吗?
答:我们不是在打仗……联合国成员们将要解救韩国,来阻止对大韩民国的强盗袭击。
问:总统先生,据您的解释,这是联合国采取的一次警察行动,对吗?
答:是的,完全是这样的。
这样,这场美国最不得人心的战争获得了“警察行动”这个诨名,这个婉转说法并不是杜鲁门臆造出来的,只是他在后面几个月遭到批评时,以其特有的(和毫无道理的)固执死死抱住不放的一个词。对10万多名即将死伤在朝鲜的美国士兵来说,那里所发生的事情远不止是一项“警察行动”。在以后的18个月里,杜鲁门小心翼翼地回避使用“朝鲜战争”这个正当名称,这使他在争取公众的支持和道义上的同情方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回到联合国
星期二,杜鲁门就美国的干预发表了公开声明,稍事提及了联合国的作用。与杜鲁门的声明恰恰相反,安理会当时还未呼吁其成员国“提供必要的援助”来抗击北朝鲜的侵略。当天中午,联合国秘书长特里格夫·赖伊无意识地犯了一个错误,险些造成苏联人返回安理会(他们已经抵制了六个月)并使用否决权的局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星期二(6月27日)一早,美国常驻联合国的外交官向安理会各成员国发出试探,并发现决议案得到普遍支持,但是印度代表提出需要时间得到本国政府的正式指示。因此,安理会推迟至下午举行会议。但是,杜鲁门为国会介绍情况和公开发表声明已经定于上午晚些时候举行了。于是,政府官员决计冒一下险,反正安理会将会按预期的程序表决。于是,杜鲁门提前宣布获得了联合国的支持。
苏联驻联合国的一位外交官康斯坦丁·钦金科几天前就安排在长岛的斯德哥尔摩餐厅举行一次私人午餐会,这是俄国人在抵制期间定期的社交活动之一,以便与安理会其他成员国保持政治联系。联合国秘书长赖伊坐在美国代表欧内斯特·格罗斯和苏联代表雅可夫·马立克中间。席间,朝鲜问题是主要话题。马立克坚称朝鲜的此次行动是对韩国军队的“边界进攻”做出的回击,赖伊和格罗斯指出战争的“根本性质”是北朝鲜的入侵。马立克接着抱怨美国的轰炸,格罗斯和赖伊予以反驳,指出轰炸是由于入侵引起的,并且得到联合国的授权。
喝过咖啡吃过甜点后,赖伊告诉马立克说,他同其他外交官将前往安理会举行会议。他问:“你不跟我们去吗?我认为贵国的利益是要求你出席的。”
格罗斯往后一缩,脸色煞白。如果马立克到会,毫无疑问他会否决议案,那样,美国精心策划的计划就会毁于一旦。他想用脚在桌子底下碰碰赖伊,示意赶紧离开这个话题。
但是马立克摇摇头说:“不,我不去。”
格罗斯极力掩饰住未定的惊魂,同赖伊一道离开了餐厅。“你想,”他颇为气愤地对赖伊说,“如果他接受您的邀请,后果会怎样呢?”赖伊这才明白自己的错误。他试图大事化小,说这个问题可能需要提交联合国大会讨论,将会得到多数票的通过。格罗斯直言不讳地表示,他希望这位秘书长不要再玩什么外交手腕了。
当天下午3时许,安理会举行会议。辩论长达数小时,随后又休会几小时,供印度和埃及代表等候各自政府的指示。临近午夜,决议案终于获得通过——杜鲁门12小时前宣称已然在手的决议案,这才正式生效。
现在,美国拥有广泛的授权,可以在朝鲜采取进一步行动:“提供……必要的援助以帮助其击退武装入侵,恢复国际和平及该地区的安全。”
汉城的混乱
与此同时,在南朝鲜,美国的空中打击迟滞了北朝鲜的推进,但是未能阻止他们。韩国各部队在广阔的战线上继续败退。穆乔大使离开汉城以后,乘坐吉普车一路向南寻找逃之夭夭的李承晚和他的政府残部。他在汉城以南大约90英里的西部城市大田的一所房屋里,找到了韩国总统。李承晚闷闷不乐,又一次抱怨美国“抛弃”了他,他再次发誓要拿起枪亲自同共产党干。他直言不讳地表示,不太相信美国的种种诺言。如果美国决心拯救他的国家,那么它的军队在哪里呢?
穆乔没有跟他争辩。他只要求李承晚承诺使韩国政府继续存在下去,同时心照不宣地由美国接过战争。美国急切地需要保存李承晚政府,把它作为工具来打这场战争。如果李承晚政府消失了,美国在朝鲜存在的合法性就会不复存在。与穆乔同行的外交官哈罗德·诺布尔认为,当天下午穆乔最大的难题是“进行一场让韩国摆脱其领袖的恐慌的斗争”。
穆乔告诉李承晚,在他看来内阁和国民议会可以暂时不复存在,这场战争应该交由美国和韩国的专业军人来领导,李承晚、内阁成员和其他文职人员必须尽量少加干预。一个由美国军官组成的先遣队马上将从东京来此,调查如何使美国的军事装备在韩国人手里得到充分利用。
“我在你面前无须隐匿困难,”穆乔说,“但是我和我所代表的政府坚信,朝鲜人民有决心和信心渡过难关。如果我失去了信心,就不会待在这里,美国部队亦不会待在朝鲜。”
尽管李承晚态度勉强,但还是同意了。他答应给美国人以时间和权力,这些是穆乔请求的东西。不过穆乔知道,反复无常的李承晚瞬间就会改变态度。他过去是,今后仍然是一个游移不定的盟友。
了不起的是,驻韩军事顾问团一行在暗夜的乱局中设法撤离了汉城,只有三人负了轻伤。汉江大桥过早地被韩国人炸毁,斯特林·赖特上校及其一行,同惊恐万分的韩国人争夺运送难民的渡船上不多的几个座位。彬彬有礼的商量不行,美国人看到了南朝鲜人的做法并起而效尤。一名军官朝一名船工身边打了一枪,引起他的注意,然后用枪摆出架势:要么送我们过江,要么挨枪子儿。朝鲜船工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