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第5部分 入黄门福至心灵
于是袁珊宝帮他收拾行李,一床被窝,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毛巾牙刷,没有一件是新的,或者是比较象样些。杜月笙平时在生活上之马虎,由此可以想见。
「我们的同参弟兄马祥生,」送杜月笙出门时,袁珊宝叮咛他说:「不是也在黄公馆厨房间里吗?你进黄公馆以后,可以去寻寻他,自己弟兄,他一定会照应你的。」
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杜月笙深深的点了点头,表示他晓得了。袁珊宝送他到街口,两位好朋友分手时,杜月笙特地站停下来,郑重其事的向袁珊宝说:
「我这次进黄公馆,不管老板叫我做啥,我必定尽心尽力,把事体做好。所以,或许有一段时间,我不能出来探望你。」
袁珊宝往后提起这段往事,总是眉飞色舞,津津乐道,他说他当时确有预感,认为杜月笙进了黄公馆,一定会否极泰来,前程有望。因为他以前从不曾见过杜月笙这么严肃认真,而他对这位好朋友极具信心,不论什么事情,杜月笙祇要肯下决心做,那简直是没有不成功的。
「我们各人做各人的事,」袁珊宝欣然的鼓励他说:「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碰头。」
和黄振亿在约定地点见了面,两人略谈数句,便往同孚里走。杜月笙记得,那日他进黄公馆的辰光,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天气晴朗,他一路上直感到心情欢畅,喜气洋洋。沿途黄振亿在和他说话,他嗯嗯啊啊,一个字也不曾听进耳朵。
但是,一踏进同孚里的衖堂总门,他的一颗心便逐渐往下沉,突然之间又紧张起来了越紧张便越着急,他在想,等下见到了黄老板,十中有九,必定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怎么样进的黄家大门,从大门口到客厅,一路上碰见过几个人,黄振亿教他如何称呼;这一段,在杜户笙的记忆中构成一片空白,他太慌乱,于是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突然之间醒觉,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五色缤纷,眼花撩乱,其实同孚里房屋的格局并不大,黄老板的客厅布置,也不如日后之豪华奢侈,仅不过是些红木桌椅,覆以桌围椅披,颇有些古董摆设,墙上悬挂时人字画而已。
「老板,」黄振亿领在前头,走到一张方桌前面,朗声的说,「我介绍一个小囝子给你。」
「啊。」一位方头大耳,嘴巴阔长的矮胖子应一声,转过脸来,目光越过黄振亿的肩头,落在杜月笙的脸上:「蛮好。」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听起来,黄老板大概是接受他了。杜月笙一笃定,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笑容。
黄金荣提起第一次见杜月笙的印象,他确实很满意,因为这个年青人虽然衣着朴素,貌不惊人,但是「他蛮有气派,在饭桶阿三后面站得毕直,脸孔上始终都是笑嘻嘻的。」
「你叫什么名字?」黄金荣和颜悦色的望着他问。
起先还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呢;如今眼见鼎鼎大名的黄老板这么和蔼亲切,杜月笙的胆量陡然壮了十倍,他一开口便声清气朗,语惊四座
「小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子的生。」
月生是杜月笙的乳名,也是他发达以前所用的名字,因为他诞生于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月圆之夜,他父亲便为他取名「月生」。后来他平步青云,名动公卿,自有文士墨客为他另题雅号,生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改称「月笙」,确是妙不可阶。同时,又以同疏:「西方之乐谓镛」,于是他便名镛,号月笙。不过,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小一颗金图章,上面刻的阳文篆字,却仍还是「月生」。
民国廿二年,杜月笙的门生弟子十九人,筹组「恒社」,其后发展到社员逾一千人。「恒社」的社名,亦卽由「月生」两字转为「如月之恒」,这是民十六年上海政坛要人,后来担任杜氏秘输的陈群所代拟,用意极佳。「恒社」的社徽,中间一座大钟,钟上悬一轮月,四周围以十九颗星。十九颗星代表十九位发起组织「恒社」的门弟子,那座大钟,卽为「镛」字的象形,盖根据「尔雅释乐」,大钟谓之「镛」,至于钟顶所悬之月,也是「如月之恒」的意思。
杜月笙在黄金荣面前通名报姓,黄金荣一听,当卽嗬嗬大笑,他笑着向在座几位客人说:
「真是奇怪,来帮我忙的这些小朋友,怎么个个都叫什么生的?苏州有个徐复生,帮我开老天宫戏院,前面有个金廷荪、顾掌生、厨房间里个常州人马祥生……」
黄金荣所说的,便是日后惊天动地,四海闻名的「黄老板左右的八个生」,包括个个都是沪上闻人的杜月笙、金廷荪、徐复生、吴榕生、马祥生、顾掌生等。
主客谈笑风生,一室盎然,杜月笙神态自若,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无意间往桌子上一望,他眼睛都瞪圆了,咦,像黄老板这种大好佬,怎么也和自己一样,公然在赌挖花纸牌呢?
其实这是杜月笙一时看走了眼,黄金荣和他的三位贵宾,玩的不是挖花,而是「铜旗」。铜旗也是纸牌的一种,和「挖花」约略彷佛,只不过少了一副「五魁」。玩「铜旗」是黄金荣毕生唯一的嗜好,五六十年来乐此不疲,几乎「一日不可无此君」。他的长媳李志清女士最近提起这些往事,还在觉得好笑,她说:「玩『铜旗』实在是雅得很,不管那个要和(湖),先要去问另外三位和不和?必定要大家都说实在和不了,方才可以把牌摊下来。想想,真是那有这种客气的赌法?」
在牌桌班上谈了些时,黄金荣的随和轻松。使杜月笙如沐春风,他彷佛有一种力量,能够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跟他接近,认为他是肝胆相照,推心置腹的朋友。头一次见黄金荣,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杜月笙的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黄老板并不是俯身相就,他依然高踞云端,他是在一步步的将杜月笙拉上天空。
趁黄金荣顾着玩牌,杜月笙细细打量这位大老板,他大概要此自已矮半个头,肩胛块头并不太大,因此显得他那颗胖大的头颅,和他的身材颇不相衬。不过他却有一张正田字脸,四四方方,诚所谓:「天庭饱满,地步方圆」,他两颊多肉,嘴阔唇厚,张口容拳,应该毫无间题。同时,他有一对大眼睛,奋眦努睛时,目光炯炯,依稀可以洞澈别人的五脏六肺,但是威而不凌,严而不厉。他穿长袍,布鞋,白布袜,不管情绪喜怒哀乐,一开口便先冲出句:「触那娘!」这句口头禅终黄金荣一生,简直就无法蠲免。
黄振亿唯恐吵扰黄老板的「赌」兴,谈了些时卽便兴辞,直到这时,黄老板一语破题,不仅使杜月笙对他更加崇仰钦佩,而且,同时也证明了黄振亿确是早已向黄老板推荐过自己的。
因为黄老板唇角挂着微笑,眼睛望着杜月笙,开门见山的问:
「马祥生,你总认得啰?」
杜月笙懔然一惊,连忙应了声是。
「你去寻他。」黄金荣亲嫟的一挥手:「你就跟他一道住吧。」
道了声谢,又度紧紧跟在黄振亿的身后,走出了黄公馆的客厅。
跨门坎的时候,杜月笙方始想起,自己手里拎的行李,丢到那里去了呢?是遗落在天井里了,还是忘记在黄老板的客厅里?他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于是他心中又在暗暗的发急。
向黄振亿再三道谢,并且把他送出大门外,杜月笙始终不曾提起行李失踪的事,他怕惹起纷扰,闹出笑话,同时,他更觉得不该再麻烦黄振亿了。
有人带他到后面的厨房间去,他发现黄公馆的厨房相当大,除了一副灶台,橱笼薪炭,还有两张方桌,四面摆好四只红漆板凳。他心里在想,难道在厨房间里吃饭的人,就有两桌之多?
睡觉的地方,他被分配到灶披间,也就是和厨房毗连的一间小屋,可以堆置对象,也可以住人。灶披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在空着的那一张床上,杜月笙的行李,不是好好的放在那里吗?
移时,马祥生进来了,他正待和这位同参兄弟,黄公馆里唯一的熟人,热烈相见。但是,马祥生却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事实上,他们方才在天井就见过面了,而他的行李,也是马祥生顺手接过来,替他放在空床上的。只怪杜月笙太紧张,将这一幕一概遗忘这是他到黄公馆第一次,可能还是唯一的一次闹的笑话他把它藏在心中很多年,往后才当件笑谈,说给他的亲信人员听。
进黄公馆后的杜月笙,彷佛又变了一个人,他沉默机警,事事留神,平时除了奉公差遣,经常足不出户。嫖赌两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竟然全部戒绝。
他形容自己当时是「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保有战战兢兢的心情,怀着跃跃欲试的意念,他在黄公馆初期,给予一般人的印象是做人诚恳,做事巴结,头脑灵活,先意承旨。用了不多久工夫,黄公馆上上下下的人都说,
「杜月笙这个小囝子蛮灵格。」杜月笙自己却认为:大概是他脱运交运,流年走到旺角了,因此他才能够「福至心灵,脱胎换骨。」
他在黄公馆冷眼观察,用心良苦,上自黄老板,下至马祥生,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格,他都尽可能的揣摩测度,然后牢牢的记在心中,作为他应对接触时的准绳。高深莫测,谜一般的黄公馆,现在豁然展现在他面前,成了他的研究对象。许多谜团逐渐的打开许多有趣的事情被他发现,凡此,每每使他有着秘密的喜悦。
捕房探目在家纳福
头一桩令人惊奇,并且颇为有趣的发现,是黄金荣虽然担任法租房的华捕头目,但是他却不必上班,不须穿著所谓的号衣(制服)尽管他经常在捉强盗,抓小偷,逮捕各色各样的犯人,然而黄老板是向来不带手枪、警棍、手铐,或者其它武器的。别人家当探目,当巡捕,要餐风露宿,日以继夜,在马路上巡察,站岗。黄金荣这位华捕头脑,却好整以暇,优哉游哉,彷佛在家休养纳福的太平绅士。他早晨起床很晚,吃过中饭,几乎是固定的几位赌友,不约而同的来到,座位摆好,各据一方,一坐下去,便是接连三四个钟头打「铜旗。
四五点钟,铜旗收场,四位赌友嘻嘻哈哈的结赌账,他们赌「铜旗」的输赢,看在杜月笙的眼里,似乎不小;但若以黄老板身价来看,却又未免微乎其微,渺不足道了。
晚饭前,黄老板必定要到混堂里去孵一孵,淴个浴,揩个身,扦次脚,敲腿捶背,这全套的舒适享受,是他在苏州住久了,带回上海的习惯。
起先杜月笙觉得很奇怪,法捕房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黄金荣,难道说,就让他在家里安享清福,颐养天年?后来时间一久,他方才明白黄老板办公事,破案子,其实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采取「有事便管,无事不问」的全天候制度。往往在他用餐的时候,玩「铜旗」的时候,孵混堂的时候,甚至于在睡觉的时候,捕房里有人来了,俯身凑近他的耳朵,低声的报告出了什么事情,于是,黄老板眉头一皱,眼睛珠子转两转,他也偏过头去,就在报告者的耳边,简单明了,吩咐个三言两语,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