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932—1935年的上海站王新衡
获得侦察大队和交通警察的人马使上海站的工作量和责任都急剧增加,该站在新区长王新衡的有力领导下蓬勃发展。王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过,宁波人,与在上海的宁波商人有许多关系。他与上海的地下社会也非常接近:他既是杜月笙的密友,也是青帮组织“衡社”中一个受欢迎的客人。
由于这些关系,王新衡能吸引很多人参加秘密特工,其中有到苏联留过学的学生、商人、工人阶层的头面人物、帮会分子、上海邮政总工会的成员、作家和艺人等。新的地区秘密办公处在虹口、闸北和沪南建立起来。10多个独立的“站”与军事调查组挂上了钩。一个大无线电站建立起来,成为一个通讯枢纽。总的加起来,上海站扩增了5倍,人员从100增加到了500,他们全职在办公处或实地工作。
戴笠让一个像王新衡这样的共产党叛徒来担任上海站区长的要职,反映了他的一种信念:没人比前共产党员更适合来对付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从这点来看,王新衡只是共产党的背叛者之一。其他还有在30年代成为特务处高级特工的梁干乔、谢力公、叶道信、陆海防和程一鸣。他们肩负着渗透和粉碎敌人的地下机构的主要责任,他们希望接触到共产党在城市里的一些边缘或前沿组织,因为这些组织是惟一有公开迹象而且可能被侦查出来的部分。
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有许多精明的特工装作进步人士来攻击政府的政策和报刊,也不容易。二组最能干的间谍之一,湖南人苏业光,原是共产党员,曾积极地参加了“民主党派”的活动。尽管他经常极其尖刻地公开批评挖苦蒋介石,发表了许多文章来揭露社会的阴暗面,但仍然蒙骗不了新国民党里的任何积极分子,而且根本无法渗透到共产党的各种前沿组织里去。共产党的反间谍对军统无法渗透到左翼地下组织中去的一种解释是,共产党有自己极其有效的安全系统,这一系统是莫斯科间谍系统和共产党自己创造的结合物。上海地区的反间谍工作由陈赓将军领导,他在1927年南昌起义中受重伤后来到了法租界,得到著名外科医生、宋子文的表兄弟牛惠林的医治。陈赓痊愈后便消失在厚重的掩幕里。上海站不知怎么获悉了他在城里,但尽管戴笠让陈赓黄埔一期的同学吴乃宪负责此案,这位共产党保安领导人仍从他们的指缝中间滑了过去。
从此,特务处的特工们不得不加倍努力来追踪著名的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无论是否受到监视,总是在放弃一个安全地点时销毁所有的踪迹。实际上,陈赓的工作人员安排了反监视,密切注意着上海站的重要人员的住处和方斜路上侦察大队的总办公处。
陈赓将军在上海地下工作最显著的成绩,是1931年1月他为共产党第四届全会安排的警卫。为了在上海站特工极其敏感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共产党的秘密会议有所耳闻,但不知道是在哪儿召开)安全地让所有代表到会。陈赓设立了一个假医院,里面有医疗设备、医生和护士。代表们绑着绷带贴着膏药前来,或盖着毯子被抬进来,而戴笠的特工们对此根本没有起疑心。
当共产党人被捕时,他们受到惨重的酷刑。根据戴笠征得蒋介石同意的运作程序,被特务处逮捕的共产党人完全由特务处负责。这些共产党人从来没有被送到其他机构审讯,而总是被戴笠的组织指控、判决和惩罚。这当然不合法,但就像一个秘密警察后来回忆的那样,在1934年,上海站的特工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你若有幸抓住一个共产党,就要毫不例外地对他上刑,然后把他杀了,除非他答应改变立场。
这使得掩盖错误变得很容易。其中有一次,一派不知道另一派在干什么:上海站的一个组的外勤特工们对一个姓马的人发生兴趣,于是他们自己就装成“进步人士”努力向马靠拢,认为他是个重要的地下共产党干部。一个20多人的别动队在军统组内成立,并在马的各种嗜好上花了上千元。然而,这似乎都值得,因为马有关于地下共产党,包括他自己是共产党华东区重要领导人的可信的情报。这份情报被及时地送到了戴笠手上,他对特工组的成功高兴之极,便把这一情况直接报告给蒋介石。现在,他们断定抓到了共产党的一条大鱼,这组特工员决定以逮捕马,并迫使他受审来结案。但当他们把他抓起来审问,说自己是上海站的特工时,马立刻告诉他们他自己也是假装的“叛徒”,在为特务处在上海的其他特务们工作。这些特工迅速与那组特工核实,发现他说的是实情。他以前倒是个共产党员,但此刻是作为一个“叛徒”在为上海站的其他组工作,那组的特工本身也以为他是在向敌人的网络渗透呢。
戴笠得知这场误会,火冒三丈,骂上海站的特工员是“饭桶”。结果,区长王新衡又把负责马案的负责人痛骂了一顿,并威胁要对他们没有向他汇报行动进行处罚。但为时已晚:蒋介石已被告知军统要逮捕一个共产党华东局的负责人。因为不愿丢丑,戴笠狡猾地对沈醉说,他相信马真的是他所假装的共产党负责人。戴笠说:“这个家伙竟敢用我们来掩护他的活动,好在发觉尚早,不然要吃他的大亏!”既然犯罪和判刑都全由军统决定,马先生便被押送到南京,成了残酷的牺牲品。自此以后,戴笠坚持:将来所有关于发现新的共产党踪迹或假装进步人士的事件,都得详细报告特务处总部。
第十一章 1932—1935年的上海站歼灭“打狗者”
当然,上海站也有它成功的时候。其中最著名的胜利之一,是对付共产党自称为“打狗团”的暗杀队,它专门致力于谋杀“叛徒”,以此来惩戒他人。1935年二组抓到了一个地下共产党员,他们说服他当了特工,来破获上海地区共产党组织的高级领导。但此人很快在共产党内受到怀疑,而最终被暗枪击中后倒在徐家汇附近的一个空地里。当警察发现此人时,他虽然受了重伤,却并没有死去。那时戴笠正在上海,于是他决定利用这个双料特工来设一个圈套。他们在上海的一家小报上编了个故事,说秘密特工关押了一个共产党人,此人在法租界的一家医院从病危中开始复苏。戴笠的计划是让共产党暗杀队真的杀死这个受伤的人,然后他自己的特工们便可以跟踪杀手们而找到他们的秘密据点。
这个计划差一点儿泡汤。二组的一队特务装作人力车夫或小贩在医院入口埋伏起来。到了第五天,有两个人提着水果来“看望”这个受伤的人。他们进去不久就传出枪声。两个特工立刻冲了进去,发现病人躺在血泊中,已经死去。当他们在医院的楼层里搜寻这两个刺客时,其中的一个从医院大门跑了出来。二组的其余特工们便在后面追踪起来,有的骑自行车,有的奔跑。尽管骑车的跑得比别人快,但还是丢失了追踪目标:他消失在拥挤的胡同里。在附近徒劳地搜寻了半天以后,沮丧的特工们回到了机关里,一想到戴笠的怒火他们就胆战心惊。但正当他们告诉戴笠鸡飞蛋打时,两个步行的特工来了电话。他们由于跑得慢跟不上别人而决定坐电车回机关。但在经过福熙路时,其中一个特工偶然瞥向窗外,却正看见刺客中的一个正非常镇静地在路上走着。于是他们从下一站跳下车,回到那里,在一家银楼找到了刺客,现在他们正在那儿监视他。
戴笠立刻命令对那家店铺进行全面搜查。侦察大队长杨凤歧、组长徐鹏飞和沈醉几乎带了整个大队的特工去会同法租界的华人侦探。然后,他们包围了银楼,冲了进去。里面的人全被突然逮住:三男一女,还有六支枪和弹药。其中的一个就是去医院行刺的人。戴笠想亲自审讯这些共产党人,但法警坚持他们必须先审,因为这些人是在法租界地盘上被捕的。戴笠同意后,法警审讯员得知,这些人是“打狗团”的主要人员,他们在整个上海地区惩治共产党的叛徒。既然他们的惩治对象是为国民党工作的特工,这些囚犯被交给了戴笠在警备司令部的人手里。后来他们又被押送到南京判了死刑,被处决了。
第十一章 1932—1935年的上海站特务处在诺林事件中的角色
显然,诺林事件是30年代初上海最令人惊讶的间谍案,甚至到了今天它仍是一个神秘的故事。海莱尔·诺林(Hilaire Nuolens)的真名是雅可夫·儒德涅克(Yakov Rudnik),他是共产国际国际联络部(OMS)经验丰富的特工人员,在上海他以法文和德文教授身份工作,而实际上他在领导共产国际远东局的组织部(FEB)。在妻子塔尼娅·诺林(Tatyana Noulens)的协助下,他的职责范围包括: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CEEI)与中国共产党(CCP)之间、CEEI与FEB之间、FEB与CCP之间、FEB与远东其他共产党之间所有的通讯(不仅有密码电报,也包括信件、包裹、非法印刷品等)。他必须把从大都会贸易公司收到的汇款分发给FEB、KIM(共产青年国际)、CCP等。公寓和房子,无论是用来居住,还是干“业务”(用于FEB、其他军事部门,或OMS的编密码和存档这类互不相连的活动),或者是开会(FEB和CCP成员的会议、与信使或与远东其他共产党人的会议各自有独立分开的地点),都得由他来租借。掩护点的地址、邮箱和电报地址也是如此。公寓里配有家具和佣人,一旦某个特工人员离开后便立即撤销。去KUTV(东方工人大学)的学生和共产国际的人员,都得经过上海。总之,所有与安置、财经和通讯有关的活动都在诺林的管辖之下。
他持一份偷来的比利时护照到了上海,用的名字是凡·德·克吕森(van der Cruyseen)。他在上海有10个不同的住处,8个邮箱,7个电报地址,两个办公室,一家商店和10本储蓄簿,共有储蓄50万元——这在当时是极为巨大的数目,在大萧条时期尤其惊人。
警方首次察觉到诺林的存在,是从一个叫约瑟夫·独克劳(Joseph Ducroux)、化名为色基·拉·富朗(Serge Le Fran)的法国共产国际信
使从新加坡经过时被警察逮捕开始的。在他的随身物品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电报地址(“Hilanoul,Shanghai”)和一个英租界的信箱号码。这个号码是一套复杂的通讯暗号,它后来被发现是由两套电码组成:一套用来与在亚洲的共产国际人员联系,另一套用来与莫斯科和欧洲的共产国际领导人联系。
与此同时,根据他们自己的线索,中国调查人员开始发现共产国际的这个网络。此案始于在湖北省逮捕了一名共产党嫌疑分子。他的名字叫关兆南,军统在武汉的审讯人员反复企图让他开口,但他在酷刑下一直拒不屈服,后来南京派了个司法官员说服他给共产党上海支部写信,让他们派信使来与他联系。
上海很快答应,并派遣了一个叫陆独步的人到达武汉,他马上被戴笠的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