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斯康星州共和党参议员亚历山大·怀列的提问下,麦克阿瑟开始对美国政治进行更为实质性的批评。他是一名忠实的士兵——
在我所称的真空的情况下行动。我连那些政策是什么都不清楚,很难把我说成是站在这些政策的对立面。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些政策是什么。你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第一,你可以继续打下去,以正常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你可以用你的一切潜在能力,以尽可能少的生命损失,在最短的时间内带来公正和体面的和平。
第二,你可以屈服于敌人的条件……来结束这件事情。……
第三,你犹豫不决地打下去,也不给部队什么战斗任务,除了抵抗和拉锯式的、来来回回的战斗之外。这就意味着,你日积月累的损失将会变得令人惊愕。在朝鲜,落下来的不仅仅是尘土,参议员,这是美国人的鲜血。
在马歇尔将军看来,麦克阿瑟的“美国人的鲜血”之说是这位将军所能说出的最可耻的话了。“一个士兵是很容易被人弄得自感悲哀的,尤其是当他处于最不喜欢、最无吸引力和最危险的境地时,尤其是他被要求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做一项极大的努力时,更是如此。……”马歇尔认为,麦克阿瑟的讲话伤害了马修·李奇微大军的士气。
但是,麦克阿瑟的询问者们没有一个人对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的安危表示关心。对参议员怀列来说,一个更要紧的(也是开脱责任的)问题是,麦克阿瑟对40年代末美国对华政策的制定是不是曾经有所助益?没有,他回答说,只是有过一次邀请,在1946年请他出席国会一个委员会的会议(这一邀请令麦克阿瑟无法接受,因为当时他在日本有公务在身),“华盛顿当局”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意见。怀列显然认为这一疏忽是极大的失策:
你知道美国还有什么人能有你这样在东方的广阔经历,了解东方各个不同的国家?你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人能像你自己那样,在那里生活如此长久,了解那里人民的各种不同因素和不同背景以及他们的哲学?
麦克阿瑟自谦自让。“你这是太过奖了,参议员。我想我在远东所生活的时间,可能同我所知道的任何人在美国担任一项公职的时间一样长。至于我是否从中,从你所指的智慧中有所获益,那又是一回事了。”
对于战后的中国,他本来可以提出什么样的高见?他可以“协助中国的保守政府,以制止共产主义浪潮的增长”。共产党和蒋介石之间进行妥协的机会,“就像油和水能混合在一起的机会一样少。……”
在短暂的午休时(三明治送到了听证会场),麦克阿瑟漫不经心地说起,他希望下午的会议能够短一些,因为当晚他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约会。将军打算只在委员会上花一天时间,这使委员会大感意外。
据一名工作人员说:“参议员们认为他表现得过于专横。你总不能在一天的会上囊括整个战争。”
当委员会复会时,参议员莫尔斯反对麦克阿瑟在只有一天的作证之后就离去。没有一个参议员曾经花时间来研究五角大楼那些意译的电报,莫尔斯自己的盘问就要花去不止三个小时。“除非我们把这事进行到底,”他说,“否则这无论对将军,还是对美国人民,或者对其他有关方面来说都是不公正的。”
拉塞尔主席同意了,但是他对麦克阿瑟也表示了歉意。“我们尽量不愿意以任何方式来给你造成不便,我知道你也会尽量给本委员会以时间来把这件事真正搞清楚。”南方人绵里藏针的弦外之音仍听得出来。麦克阿瑟没有进行争辩。
下午开始一段时间里,麦克阿瑟比较好过,共和党人的问题给了他多次机会来鞭挞政府。政府企图不使朝鲜冲突发展为全面战争,就“在军事行动中推行了一种新概念——绥靖的概念,也就是你在使用军事力量时,你要限制这一力量。……在我看来,这将意味着你将会连续不断、遥遥无期地血洒疆场……永无止境”。如果联合国盟国在朝鲜战争中不支持美国,“有必要的话”,他就“独力”把战争继续下去。“如果世界上其他国家还看不清楚,在导致欧洲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绥靖之后,又一个绥靖正在走向何处;如果他们看不清他们在亚洲的道路走向何方……那么我们最好就保卫自己,并且单打独斗下去。”
麦克阿瑟然后就转向战争浪费生命的话题。伤亡已达6.5万人,冲突已经持续了“差不多同艾森豪威尔将军结束欧战的那场决定性战役一样长的时间”。如果政府仍然继续其“犹豫不决”的方针,“就会有成千上万、成千上万、成千上万美国人的生命丧失。……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鲜血的责任何在?”
“这一点我有十分把握——这一责任将不会落在我的肩上。”
麦克阿瑟接着说,必须通过军事上的胜利,以尽量快的方式来结束武装冲突。“……如果你不这样做,如果你打击不力,如果你在使用军事力量时实行绥靖,你就注定要遭到灾难。”
参议员莱弗里特·索顿斯托尔问,如果政府实施了“1月12日的五点计划”,战争会不会扩大到“满洲”和中国?麦克阿瑟承认这有可能。“我并不认为如果你实行我所主张的措施……你就一定要把冲突的区域限定在朝鲜,但是我相信这会给你一个机会,在敌人集结着准备打你的地方打击他们。”然而麦克阿瑟一再重复说,他并不主张在中国使用美国地面部队。
随着午后时间的消逝,质问的程度强硬起来。该轮到年轻的民主党参议员们来对付将军了(第一轮每人10分钟,顺序依资格深浅而定)。在此之前,五角大楼参谋部的军官们已经向有交情的委员们提供了问题,指出哪些地方麦克阿瑟歪曲了记录,或者比较脆弱。例如,得克萨斯州的新人、参议员林登·约翰逊就通过连珠炮式的提问,在麦克阿瑟断言参谋长联席会议支持1月12日选择方案这一点上,把他揪住不放。约翰逊显然知道麦克阿瑟错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列出这些选择方案是为美国一旦被赶出朝鲜时所用。精明厉害的约翰逊让麦克阿瑟信口开河,他知道这个陷阱现已设好,可以随时按民主党人的意愿发挥作用。
参议员莫尔斯(他说他准备好“像一名律师……那样来探求理论”)在另一个问题上把将军逼入了一个坚固的阵地:将军3月24日要求中国人投降、否则就将其歼灭的声明,是否给杜鲁门几天前关于政府和平新倡议的电报造成了危害?杜鲁门的行动“无论如何跟我的声明毫不相干”,麦克阿瑟坚持说。他接着说,总统“一直在”试图伸出和平触角。要是参谋长联席会议或者是其他任何人,证实麦克阿瑟给中国领导人的通告同他的解职有何相干的话,他“将会大吃一惊”。
约翰逊和莫尔斯的问题虽然尖锐犀利,但远未形成对麦克阿瑟的正面攻击。先前的几位询问者出于对麦克阿瑟军事威望的尊敬,表示了礼节性的欠身致意。然而,康涅狄格州参议员布赖恩·麦克马洪却不肯烦神施行。麦克马洪当时是原子能联合委员会主席,他对核战争的恐怖以及当时美国无力同时在亚欧打仗的情况,同华盛顿的任何人一样了如指掌。据对外关系委员会一位年轻的助手帕特·霍尔特说,议员衣帽间里关于“用核弹炸中国佬”就可以结束朝鲜战争的窃窃私语“使麦克马洪如入噩梦”。麦克马洪以他内行人对于核能力的了解,认识到真正的对手是苏联。中国人没有核武器。麦克马洪认为,朝鲜战争是一个“附带事件,是主要事件的旁枝末节”。他认为,麦克阿瑟的建议使美国走向了主要事件。
麦克马洪已经做好了他的会前准备。他已经听了麦克阿瑟的讲话,从林登·约翰逊以及其他参议员设下的圈套中获益匪浅。他一开始就说,他不想为他打算占用的时间表示歉意,“因为我们是在这里讨论我们国家的存亡,这意味着文明本身的命运”。他转向麦克阿瑟:“将军,我们是不是面临着处于共产党俄国野心之中的全球性问题?”
“毫无疑问。”麦克阿瑟说。
“我设想,你对这个问题提出过很多想法?”麦克马洪继续问。麦克阿瑟显然感到他是在被引向一条方向不明的道路,他没有立即回答。“你听到我的话吗,将军?”麦克马洪开导他说。
麦克阿瑟:是的。是的,我提出过,先生。
麦克马洪:因此——
麦克阿瑟:当然,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我自己的战区。
麦克马洪:请再说一遍。
麦克阿瑟:当然,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我自己的战区。我的责任是在我自己的战区。
麦克马洪:这很对。正如你今天有三四处提到的那样,你是战区司令官。我相信,你对参议员约翰逊说过,作为一个战区司令官,你对普遍军训……或者对我们为全球防务应有的部队数量方面,在你脑子里都没有设置过数量。
麦克阿瑟:这很正确。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责任或权限之内。
麦克马洪:将军,因此我这样理解:你在你自己头脑中并没有清楚地形成如果俄国人决定对我们发动全球战争……我们应当如何来进行一项全球防务。
麦克阿瑟: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参议员,但是这些不是权威性的看法,我不愿意来讨论它们。据我的理解,我在这里是讨论我自己的战区。其他的权威人士拥有一切责任和权力,而这些不是我的,因此我不想肤浅地把自己插进这些讨论中。
麦克马洪已经使麦克阿瑟承认,一个战区司令官并不拥有广博的知识(其权威则更少)来协调全球军事战略。实际上,他是一个仅仅对世界一部分负有责任的持矛士兵。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华盛顿的人们拥有比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更广泛的权威。现在,麦克马洪给将军以迎头痛击。
麦克马洪:将军,我认为,你相信我们按照你的建议去做的事情,不一定会把苏联带入一场战争,是不是这样?
麦克阿瑟:我是这样相信的。
麦克马洪:将军,请设想一下假如你是错的。你是有可能错的,是不是?
麦克阿瑟:这是确实无疑的。
麦克马洪:你曾一度不相信……红色中国会介入朝鲜冲突。
麦克阿瑟:我怀疑这一点。
麦克马洪:他们介入了。现在你又怀疑苏联人——
在这里,麦克阿瑟感到了对他的一贯正确的一种挑战,他打断了麦克马洪。“在那一点上,”他说,“我得到了……实际上每个人的支持。美国政府通过它的中央情报局——这是消息最灵通的当局——提供了那一事实。”
麦克马洪:换句话说,与此有关的每个人结果都是错的。
麦克阿瑟:但是,参议员,实际上我认为每个人都意识到其中包含着风险。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