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这个世界若然还有“如果”的话,也许现在,在我心里,只存在两个人——我和他。
在这之前,他只知道我是个长发素衣的女子,绝世的容颜,身体冰凉,手指纤长。我潜藏于这密树茂林之中,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遁行于无物。我整夜整夜看着那轮惨白的月色,吟唱着生前天天挂在嘴边的那首曲子:长烟落碧挟淡月,衣襟飘错人寂然。所有的树叶在我的脚边落落殆尽,没人问过,守着如此寂长的冷落还要多久。我轻轻的蒙上画皮,在几千年前,我该比这画皮的女子还要美丽,如果不是这女子的皮肤,我还要继续游荡,做着面目可憎的魍魉。只是,我曾是冤死千年的女鬼,摸不着黄泉路,喝不到孟婆汤,过不得奈何桥。其实,我是那长发素衣的女子,手指纤长,唯一不同的,只是身体已然冰凉。
他走进这密树茂林的时候,我的头发轻轻的告诉我,这属于我的城堡,谁也不得靠近。我了解这里的每一片叶子,了解这里的每一阵呼吸。可是,他沙沙落步的声音,竟然让我落泪。已是很久很久不见人烟了,虽然隔着远远的,而他身上的体温,也让我感觉温暖和舒服。我看见他越走越近,才觉得自己该逃远。我冰冷的身体会不自觉的吸收他的温度,我已经让他感觉到了阵阵寒冷了。
卷过一阵风,我迅速的逃开,突然听见他无助的喊着救命,然后倒下。这片林子里,从来没有人活着出去过,我讨厌看见生命那么无奈的在空气中飘摇,我讨厌看见像我一样面目奇陋的鬼魂。
也许,我不该破戒的,我已超脱了生死的界限,可我看生死,为何还会落泪?也许,我还贪恋着人间的一切。
他醒在月色之中,我们互相点头微笑,我为他指了指出山的路。提步转身要走,却被他拉着衣角,“和我一起出去吧,为何要在这寂落的山林中苦耗,你在等谁?”
我想,我眼中有沉沉的寂寞,我其实谁也不等,就是等着某天可以超脱,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只好在这里静静的等待。我落下眼帘,我想他是爱上了我,是爱上了我还是爱上了这张绝美的画皮?
我带他走到出山的路口,然后点了点头。其实,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然后马上就回来。我只是想去那些温暖的地方看一看,我也许寂寞了太久了,我看看天,我看看地,佛在哪里?可以为我指点迷津么?
每天只等着落暮,贴上美丽的皮肤,精心装点,纤眉、樱唇、珠花、脂粉。我早已经忘了自己生前的模样,有时抬头,还会想起那句出山前回去的承诺。但是,我爱上了那个一并出山的人,我用这些庸脂俗粉诱惑他的目光。
不......不......过完了这一夜,这最后一夜,我一定要回去。
推开门,越过那些幽静的卵石路,那是他的房间,我站定,理了理头发,月色很暗,我却无比的开怀,再多一秒,推开这闩门,就可以看见我深爱的人,我的心情比我容颜更加的美丽。
而,这一次,我却错了,推开门,我看见了一道黄光,从里面跳出的是一个黄衣道士,挥剑向我砍来。“臭道士,难道你把他……”我大喊着,迅速退了步。我错了今生最错的几步,我看见了道士后面瑟瑟发抖的他,如果知道这是我看到的场面,倒不如迎着剑去,至少我死的不会那么的心碎。
他指着我,冲道士哀号道:“就是她,杀了她,大师救命呀。”我想起他在林中喊救命的声音,我苦笑。没等我细细回忆过来,已被什么动物的血溅了满身,不就是要杀我么?何苦再多残害一条生灵?不是要慈悲么?不是要普渡众么?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我现了原形,我无处遁行,我已经习惯了人的身体,我讨厌我原来那副丑陋的模样,为何要摘去我的皮衣?让我卑微得一丝不挂?不就是死去么?我已经死过了一回,难道还会恐惧么?
漫天的符咒,飘然如一场大雪,我站在空灵的地上看着这些飘动的飞花,还有什么值得我微笑的呢?道士早已吓的不知踪迹,我冲了过去,抓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他,我吻了他冰凉的唇,他的身体比我的还要冰凉,我伸手按在他的心脏,我要看看这颗曾经爱过我的心如何能在瞬息间停止了感动。
我哭了,我失声痛哭,天下起了磅礴大雨,每一滴都在飘摇,每一滴都是我的泪。我并不想离开那片呵护我千年的丛林,是你让我和你出来的。我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又是你,让我魂飞魄散在你的门前。
记得生前,娘曾经跟我说过,人如果做了天理难容的坏事就会不得好死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呀,就这样冤死了,被抛在这样的荒野里,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吞下了那颗心,从此,我跟他便两无相欠了。看着他沉沉的躺了下去,我呆呆地坐在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等待天亮,等待第一缕阳光穿过我的身体,等待自己灰飞烟灭。早知道,死原来可以这么容易,我为何还在偷生?
在我消失殆尽的刹那,隐隐地听到佛说:你原本再过一百年便可以超生了,可惜了这几千年。
我苦笑:我错就错在一丝善念,错在还眷恋着这人间的情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