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蕾 图|KEN
我收到一封信,是从湖北一个小镇寄来的。
寄信人叫韩丽,我并不认识她。她给我写信,询问上海一位总编辑的联系方法。总编辑住在上海绍兴路,那条路上种植着法国梧桐,书店一家挨一家。在一个名叫“树”的店里,我买过一匹牛皮做的玩具马。
我没去过韩丽的湖北小镇,只记得王昭君是湖北秭归人。在长江南岸有很多这样可爱的小地方,青石板路,一条小溪从老宅子旁流过。昭君在溪水里洗过手帕,所以溪水是香的。
一封信要从湖北到上海,先找到了我,这件事很有意思。
实际上我曾经想过要做一个邮递员。在我小的时候,街道上总有三样东西:井盖、消防栓和绿邮筒。我常常有抱抱一个邮筒的愿望,它胖胖的,油漆已经剥落.有一股晚霞的味道。我觉得多么遗憾,它装满了秘密,却不会说话。那时候我认为邮递员是收集秘密的人,他们工作时间很长,寻找每一条大街小巷的线索,以便找到某个陌生的收信人。
等到终于有人给我写信,我说的是一封只写给我的信,而不是抬头写了一长串称谓的那种信,就像老师在课堂上朗读过的:“亲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信只写了大半页纸,告诉我中国的北方有一个地方,空气稀薄,蒸出来的馒头是黏的,用力一掷,可以粘在墙上不掉下来。还说了什么都忘记了。
一封给我的信,来自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我的世界忽然就被这半页纸放大了,像一粒种子,原本是自己抱着自己,瞬时间萌发出根须,拥抱住了土壤和空气,那种奇妙的滋味让人惊痛不安。出于对这封信的崇拜,我曾经拿刚出笼的热馒头往墙上扔,粘不住,馒头们纷纷掉下来,往下掉的时候还踩着一小团雪白的蒸汽。
我的一个女同学说过,要是能变成一封信该多好,它们能坐火车,有的还坐过飞机。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她,我们需要距离感,需要一个风尘仆仆的问候。如果没有邮递员,那些陌生的地方一辈子都会那么陌生,它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去年去欧洲,我从罗马到了维罗纳。维罗纳是一个宁静的城市,有30万人,中世纪砖石结构的城墙保留至今,完好无损,石头上堆满鲜花,这个城市是茱丽叶的家乡。悲剧永恒了,爱情还在继续。得不到爱情的人们从世界各地往维罗纳寄信,上面写着“茱丽叶收”。
一些信是用难以辨别的文字写成,一封信是黑色的,只写着一句话:“用黑色信封寄出,以便茱丽叶更快地收到。”大量的人在信件中倾诉自己爱情的不幸,“请茱丽叶告诉我,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随着这种状况的持续,维罗纳市政府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工作机构.以茱丽叶的名义回复信件,并且设立一个奖项:最佳天堂来信奖。
难以承受挫折、痛苦和软弱,人们写下了装在黑色信封里的信。就像那个潘多拉魔盒,在盒子的最底部,只剩下一个希望,这唯一的希望促使他们把信寄给茱丽叶。一天之后,或者一个月,这封寄给死者的信却收到了来自天堂的回复。
这件事情让我感动。有时候,世界上最精密的邮政体系也会出错。一封信本来只应该走100公里,却走了10万公里。有一些信不知发自何处,也不知发往何处。还有像我这样的,收到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她是那么粗心,没有留下地址,没有附上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让我又一次体验到了世界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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