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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仔语
张爱玲说过,就是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的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印象中,老上海的女人是温婉优雅的,不是那种绝顶的漂亮,但开口间柔柔的吴侬软语腔调却足够让人着迷。最让人佩服的是,哪怕面对再艰难的生活,她们也要保持仪态风度。这不禁让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感到好奇,老上海的女人究竟是怎么修炼成“精”的?一起听听吧。
后张爱玲时代的人儿
文|淳子
上海的石库门生活,是一支狼毫小楷笔,替远行的张爱玲续写着她小说里的人物。
早上,后门一响,提着花书包出来的,是潆珠,或者顾曼桢了。
潆珠顾曼桢家的客堂间里,大都有着一套、半套的红木家具。客堂的光线有点暗沉,太阳在窗台上探索着,总也进不来。三扇镜的梳妆桌上,双妹牌花露水天长日久,一直摆在那里,仿佛永远也用不完似的。
下午,客堂间,跟着隔壁留声机哼唱《四季调》,中规中矩地做着功课。那边厢,周旋的嗓子吊了上去,这边厢的潆珠顾曼桢也直直地跟了上去,一个八度,翻不过去,卡在小嗓子那里,硬是把眼泪也逼了出来。母亲端了绿豆汤进来,嗔怪:“难听死了,快点不要唱了。”
我们是熟悉这样的母亲的。她便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白玫瑰孟烟鹂,或者是红玫瑰娇蕊。不是那个和振保热恋的娇蕊,是那个在电车上带着孩子去看牙医的,做了母亲的娇蕊。
睡在亭子间的潆珠顾曼桢听见三轮车在窗子下面停了下来。是父亲回来了。父亲自然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那个改好了的振保。
振保的家早就败掉了,但是跳舞的习惯却是改不掉。孟烟鹂怕男人在舞厅里与别的女人要好,很不情愿振保去那里。为了这件事情,经常闹得不开心。
振保上楼,孟烟鹂唧咕,振保的牛皮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吱嘎嘎声。啪!收音机里的评弹断掉了,一阵吱吱拉拉,换频道,换成了舞曲,先是《蔷薇蔷薇处处开》,再下去是《夜上海》,再下去,潆珠顾曼桢就睡了过去。
保姆敲门,叫闺秀起床。这个保姆是比较坚强的祥林嫂。她没有死,她随鲁迅来了上海。她敲了几下,又慌慌张张地下楼去了。今朝买的荠菜,捡起来很费时间的。潆珠顾曼桢睁开眼来,看着墙壁上的美女月份牌发呆。
每天都是一样的。振保坐电车上班,潆珠顾曼桢走路去读书。下午街上的三轮车里,则是孟烟鹂去剪旗袍料,去赶麻将场子。
这个下午,孟烟鹂开了樟木箱,说要给潆珠顾曼桢做一件丝绸旗袍。三轮车路过照相馆,橱窗里模特儿婚纱曳地,体态袅袅。阳光明晃晃的,潆珠顾曼桢按着言情小说的桥段,做起了绮梦。
做了衣服,时间还早,母女两代便去“老大昌”喝热可可。才坐下来,就见着了斜对角有一女子,旗袍印了杪金边的牡丹,一抿嘴,颊上一双酒窝。她是玻璃电台的主持人金娇丽,其丈夫是赫赫有名的作曲家陈歌辛。
以后的那些日子里,潆珠顾曼桢走到哪里,便把陈歌辛的歌哼到哪里。这些歌,与闺阁生活一样,彼此都是岁月的一个标记,纪念碑似的,留在那里,抹也抹不去了。
新中国了。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出生的潆珠顾曼桢依旧住在上海的弄堂里。
舞厅没有了,振保不再去跳舞了。晚上很早回家,吃过饭,就坐在那里看书,孟烟鹂很是满足,忙不迭地沏茶、端瓜子。
有一个男同学参军去了朝鲜。回来,成了英雄,不过少了一条腿。一次,看罢电影《上甘岭》回来,潆珠顾曼桢学着郭兰英唱“一条大河”,唱到高音处,亦是唱不上去,吊在半空里,回不过来,又不觉想起了男同学的腿,径自感伤了一会儿。
振保怡然坐电车去上班,孟烟鹂却很少坐三轮车去剪旗袍料子了。都穿列宁装了。孟烟鹂做了里委会的小组长。孟烟鹂工作积极,得了奖状,还得了两张《阿诗玛》的电影票。母女两代看了电影出来,顾曼桢们说:“杨丽坤比胡蝶好看,里面的歌也比周旋的好听。”
放学的路上,潆珠顾曼桢在地摊上找到了《阿诗玛》里的歌片“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上面印着美丽的杨丽坤。潆珠顾曼桢买了来夹在笔记本里。夹在笔记本里的,还有电影明星王心刚和王晓棠。
无论什么时代,上海的弄堂里,每个亭子间里,都有潆珠顾曼桢在读书、在绣花;都有孟烟鹂在窃窃私语,谈着物价和自己的丈夫;每个房间里,都有祥林嫂在洗涮,在家长里短。
梅雨才过去,孟烟鹂急急地开了樟木箱子来晒霉。呢的、绸的、织锦缎的,一块一块,披挂在箱盖上,比如无数的女人长空舞袖。不知怎的,孟烟鹂竟然有泪落了下来。
祥林嫂在厨房里剥蚕豆,准备用雪里蕻咸菜炒来吃。
潆珠顾曼桢彼此相约着去太平桥吃油豆腐细粉汤。孟烟鹂从皮夹里数了两毛钱出来,关照道:“省点用。”那个辰光,苏青还住在那里。监狱里放出来,坐在天井里面读托尔斯泰。
张爱玲说:“苏青是……她的俗,常常有一种隽逸,譬如今年过年之前,她一时钱不凑手,性急慌忙在大雪中坐了辆黄包车,载了一车的书,各处兜售,书又掉下来了,《结婚十年》龙凤帖式的封面纷纷滚在雪中,那是一幅上品的图画。”
苏青家门前本来还有两棵柳树的。现在都没有了。苏青没有了,张爱玲没有了,太平桥也没有了。那里现在是“新天地”。
“光阴似箭……”这是潆珠顾曼桢每年作文的开头。
“文革”了。上山下乡。家里宽敞了许多,因为钢琴没有了。怕来抄家,三钱不值两钱的,提前卖掉了。平日里,最恨弹琴了,但工人来搬琴的时候,却也晓得心痛了。
只是心痛而已。从来不记仇的。也无从记起。
顾曼桢去了农村,潆珠留在上海,在里弄生产组里混日子。
振保更加的不出门了。孟烟鹂的左眼皮一跳一跳的,总怕有什么事发生。
日子过得小心翼翼。
20世纪70年代后期,香港亲戚白流苏(《倾城之恋》女主角)带来一个比饭盒子大一点的录音机,还有邓丽君的盒带,一家人听得呆掉。顾曼桢返城回来,领一拨同学在家里跳交谊舞。又有了9寸的黑白电视机,李谷一的《妹妹找哥泪花流》,郑绪岚的《牧羊曲》家喻户晓。
终于,潆珠顾曼桢可以上大学了,可以出国了。
央视“同一首歌”在国外的华人区演出,潆珠顾曼桢坐在那里,那些做过的梦,唱过的歌一一浮出记忆的水面,只是那些爱过的人,那些时光再也无法回来了。有多少东西是可以重新来过的呢?
上海的弄堂,到了夏天,爬山虎盘根错节,层层叠叠,包裹着整整的一面墙,翠绿翠绿的,有无限情味在里面。趴在墙头的夹竹桃,粉红落花里,散落出一种细致和琐屑,和潆珠顾曼桢眼角的细纹一样,爬了上来,留在那里,如绣花架上的丝线,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