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孤独无感触,则爱情无意义
——傅踢踢
我写一些情感文章,最大的感受是:知易行难。
道理不外翻来覆去的几句,落实到具体的人、特定的时刻,甚至一个闪念,就有千万种变化。也是为此,摸索人心的沟壑,游弋于情爱的观念之中,终极的惶惑始终高悬:我们为何需要爱情,又如何面对求而不得、得而复失。
前者的答案可以写千百本书,我最笃信的是弗洛姆的观点:爱是一门艺术,需要学习相关的知识,并为之付出努力、磨练技巧。除了原初的欲望驱使,爱也意味着一种能力。
就像我千万次重复的:爱情,本质上是自我的修行。
而自我,又与单恋、失恋紧密相关。
村上春树的新书《没有女人的男人们》集纳了7个短篇,主题无一例外,关于失去女人的男人。有中年丧偶、苦思妻子生前出轨原因的演员,有穿梭于已婚女子之间、最终仍旧难逃谎言的整形医生,也有离开女友的迷惘青年。
深爱一个女人,然后听凭她消失于某处,一切如此简单。可回过神来,失去了一个女人,又好像同时失去了所有的女人。这种现代人的恒久孤独与自我意识,村上勾勒得最准确。
其中一篇《山鲁佐德》,借了《一千零一夜》的壳,讲述女主角高中时多次潜入男同学家的心路历程,细节之间,尽是萧索的况味。克里斯托弗·诺兰的处女作《追随》,在局中局里也嵌套了尾随、潜入、取物、置换的故事。这种与陌生人关联的方式,最能与明灭的爱意产生化学反应。
爱情的诸多面向里,孤独是挥之不去的云烟。虽然常惹人嫌恶,未必谁都能明白此间真意,但不期然地,孤独总会如幽灵闪现。
相处的岁月,积压了太多私心,摊开成为龃龉,怨对方欠体谅、不了解,眼看要分手。这是孤独。作别的当口,念及旧日种种,俨然又怀缅起最初的模样,生出不舍与唏嘘。这也是孤独。
爱慕的时光,一言一行都揽入眼里,千字万字却只在胸中。任意的举止都能踌躇半晌,引申出千百种解释。这是孤独。重逢的场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得体的问候,最终也只好一笑了之。这也是孤独。
寂寞是可以瓦解的。纵然“我会爱你,你会爱我,是因为寂寞”,成熟的爱人却懂得自处,在付出与索取、放手和贪恋之间谋求平衡。
但孤独却不然。它形同鬼魅,无计消除,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和甜蜜幸福彼此交替,如同日月轮转。一旦无力应对,焦灼、烦躁、失落乃至愤怒便纷至沓来。
很多人将孤独划归美学的范畴,这有些玄虚。在爱情里,孤独是理智的药引,将意绪收拢在可控的范围内。人生就是一堂孤独课,从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一直上到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眼看着曾经的小伙和姑娘都没法年轻太久,对爱情,终归会有别样的感受:再痛彻心扉天雷地火,到头来也可能握得越紧越徒然。人生的路,太多时刻是一个人走。所谓的陪伴,也就是寻一个同样明了孤独本真的人,搀一把、扶一下,把笑融成安慰。
青春幻想太美好,只是欠实际。在爱里进退转圜,靠的是分寸。而分寸感,历来在孤独里更容易顿悟。
若孤独无感触,则爱情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