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凯《独饮》

郑培凯《独饮》

2022-05-19    12'27''

主播: 布衣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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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2022 年 05 月 17 日 独饮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郑培凯 独饮是什么情境?一个人独自喝,是喝酒、喝茶、喝汽水,还是口渴了喝水? 说到独饮,饮者似乎应当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发现自己茕茕独立,没有亲朋好友在旁,多少感到有些寂寞。或许,“独饮”两字最不适合形容喝水。试想,你口渴了,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唇舌喉间的干渴烦躁,顿感纾解。你大概不会去注意,拿的是玻璃杯还是马克杯,更不可能到博古架上取出珍藏的建窑兔毫茶盏,摩挲再三,小心翼翼倾入白开水,品尝独饮的滋味与意趣。喝汽水也一样,夏日,一瓶冰凉的汽水入口,暑气尽消,感受到的是神清气爽,你会想到自己在独饮吗? 独饮是一种自觉的状态,超越了“饮”的物理行为,而强调“独”的心理感受,这在饮酒与饮茶的情况下,得以凸显。李白有四首《月下独酌》,第一首最有名:“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他描绘的独饮场景,有花有酒有月,花月清风中还能照见自己的身影。他说“独酌无相亲”,所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表达的心境是孤独,或许有点遗世独立,却又不甘寂寞,只好邀约超越俗世人群的明月与身影做伴。他独饮之后的载歌载舞,充满了无奈与自怜,其实是希望有意气相投的好友一道,比如他在《将进酒》里写的,有岑夫子与丹丘生在旁助兴,“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可见,独饮若是饮酒,心境并不平和宁谧,倒是与咄咄书空的情况相似。 李白的独酌,虽然故作潇洒,在月光下表演了一场独舞,却难掩郁郁不得志的凄凉。历代仕途蹉跎的文人与不第的秀才,经常有独饮的经验,等而下之就成了吃茴香豆的孔乙己。这种情况也不仅是中国独有,现代化的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工作到“过劳死”的日本,在夜幕降垂之后的居酒屋中,总有许多疲惫的职场白领,蜷曲在吧台角落独饮,成了现代社会孤独颓丧的象征。 喝茶的情况则完全不同,独饮有着无限的生趣,不但神思翱翔,而且性灵得以升华,超越了庸俗的红尘扰攘,臻于清雅之境。明人张源在《茶录》中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这是说一个人独饮,可以体会“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雅趣,虽然朋友同饮也有热闹的欢愉。这个看法,似乎是明清雅士的共识,如高濓在《遵生八笺》中说:“饮茶,一人独啜为上,二人次之,三人又次之,四五六人,是名施茶。”陈继儒在《茶话》中也说:“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是名施茶。”罗廪在《茶解》中说:“山堂夜坐,手烹香茗,至水火相战,俨听松涛,倾泻入瓯,云光缥缈。一段幽趣,故难与俗人言。”这种独饮的幽趣,受到屠本畯极大的赞赏。在他为罗廪写的序中,特别引用罗廪的话,说:“山堂夜坐,汲泉烹茗,至水火相战,俨听松涛,倾泻入瓯,云光潋滟。此时幽趣,故难与俗人言。”引文字句有所改动,“手烹香茗”成了“汲泉烹茗”,“云光缥缈”成了“云光潋滟”。 我想,屠本畯看到“云光缥缈”,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苏东坡的名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又想到东坡《汲江煎茶》的独饮幽趣,于是不自觉地改动了文字。东坡诗如下:“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东坡独饮有其幽趣,后世文人当然争相效仿。当然,关键在于,这样的独饮是喝茶,而非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