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大家好,感谢大家在周三中午的同一时间,再一次与我们相聚在空中书社,我是大家的老朋友蒲术桢。在过去的一周下的几场雨后,我们似乎一下子从夏季来到了冬季,有小伙伴告诉我穿一般厚的大衣都已经不能阻挡寒风的侵袭了呢。其实,我一直挺喜欢冬季的,为什么呢?我想正是因为寒冷才让我们明白了温暖的弥足珍贵,在这个冬季里,即使是手捧一杯热饮这一件小小的事都能人从内到外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在这个看似冷酷的季节,幸福与满足却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这样的季节又怎能让人不爱呢?如果现在走在校园的你依然感到寒冷的话,就让我用温暖的文字包围你吧。今天我向大家推荐的就是来自温暖与美好的代言人落落的散文集《不朽》。
[1]
那天我请爸爸去看电影。地点定在港汇五楼。这是一桩很小的事。发生在某个时间。天光平淡,车流缓行,远远的有工地打桩的声音。"镗""镗""镗"。好似上海的心跳声。
早场,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整个影院里加上我和爸爸只有三四个人。世界显现它的边界,盛着充沛的漆黑。只有声音四下发生,宛如窜流在海下的银鱼。温柔游动。
我和爸爸没在暗色海洋里,他坐在左侧,随着影片进行,脸上变换着温柔的鲜明的光影。看起来是铮铮作响的年轻。嘴唇,皮肤,头发,额间一颗莫名其妙的痣,全都缓慢更衣,在电影前从时间上逆流。
50多岁的爸爸,在电影院里恢复了他魔法师的本职。
那是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的爸爸,他是魔法师。当然是隐藏在人间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觉。你知道世上的普通人见到两颗长得像猪头的番茄都会大惊小怪。何况是个真正的魔法师。他在白天依旧穿成个普通上班族的模样去工作,晚上回来时站在拥挤的马路上皱着眉头,可他忍着不用魔法把人群变得消失不见,只在回到家后长舒一口气时才觉得十分辛苦,然后懊恼着,但第二天他还是忍住了。原来他一直在苦恼这些,我多少有点体会到隐藏在人群中的超人superman和蜘蛛侠们的艰难。
可超人和蜘蛛侠有我爸爸这样繁复的眼角皱纹么?他们不会烧毛蟹年糕,也不会弯下腰钻到厨房后去修水管吧。
爸爸烧的毛蟹年糕好吃得飞起。因为他是魔法师啊。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他悄悄背转身往油花溅爆的炒锅里撒下两串法术。然后像得逞一般调皮地笑了。
[2]
睡到凌晨两点时,爸爸听见我在外面偷挖冰激凌吃的声音,他刚刚想迷迷糊糊地再睡去,肚子里却突然钻锥似地巨痛了起来。他侧脸去看看妈妈,随后缓慢地捂着肚子弓坐起身。他紧张地回忆着各个口诀,能令疼痛减轻。
但是。修理拖排油烟机的魔法术语。清扫库房的魔法术语。每周六记得去看奶奶的魔法术语。女儿摔破腿时给她止血的魔法术语……很多很多的口诀在那时填塞在他狭窄的清醒思维里,让他根本记不得在哪有一条为自己止痛的语句。
爸爸无奈而疲倦地想。他老了。
[3]
在这个魔法师年轻的前半生。他像长着大翅膀的天使那样能一踮脚就落上云层。在那里他看见过美丽的绿色梯田。太阳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欣欣放光。为他英俊清瘦的侧面镀上耀眼的金边。他举起手遮在眼前。世界开阔平坦,流云湍急恣意。送他一路远行。
他迤俪而来,心里生存着各种温柔的法术。那时他和他的伙伴们在树下分开,各自开始旅程。一段段注定要辉煌的未来在那时从他脚下延伸。他穿着宽大而洁白的长袍,猎猎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向脑后,他带着迷茫的激动,决定着自己所希望的未来。
魔法。
哆来咪发唆拉西般的简单组合,就能将他送到极地的冰原。
魔法。
天空穿插蔚蓝与白。爸爸令它们编结成画。
魔法。
是不是想什么就有什么。
魔法。
在他的前半生里,交织成激情而纯粹的人生。他以为那是好的,那便一定是好的。他想象并计划着未来的一切。有幸福做形容词将之簇拥。尽管他那时还未能真正想清楚幸福的细节。
可他毫无畏惧。他是年轻而强大的魔法师。
[4]
我的年轻的魔法师穿着一双塑料凉拖去爬了黄山。站在天都峰上拍下许多照片。后来它们印成黑白色,在年月中安然地发出时日的黄,我得以看见我所看不见的爸爸——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齿。眼睛深邃而美丽。瘦得比一边的松树还要颀长。
魔法在他脚下是云海浮动。
我的年轻的魔法师穿着一双塑料凉拖跑上长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不到长城非好汉。他站在八达岭的烽火台上想,嗯嗯,好好,我不仅是魔法师那么简单,而是好汉魔法师那么了不起了。了不起。了不起啊。爸爸我真替你开心。
在长城上拍的许多照片已经能印出彩色,它们一帧帧躺在相册的透明塑料膜后。我的魔法师依然年轻,皮肤终于晒黑,手交错抱在胸前,目光看着远方,很像是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
高瞻远瞩。长城是龙。我的魔法师驾御在龙上。
而那时,他投入在一个火热而汹涌的时代中。渐渐换上了与他人一色的服装,无意识地喊起了同样的口号,他高高地举着握拳的手臂,如同一片林木中的无名一枝。就在他闭眼休息的夜晚,脚下的坐标已经被历史更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他还未曾回神时就必须离开生长的城市,去到某个山区里学习如何做个农民。在火车上的时候他周围满是同样年轻的男女。有几个是他所认识的同样的魔法师。他们彼此交换一下亲切的眼神。
并没有多想。列车隆隆开往的地方是何方。
我的魔法师。那个个子高高,手掌摊开露出骨感骨节的爸爸,从此撩起裤管站在田里。蚂蝗在他腿边绕来绕去。这时他才发现,他没有能驱赶蚂蝗们的法术。并且,他也没有能够把挑水扁担变轻的法术,更不知道如何能改变时光前进的方向。从来没有一个魔法师能改变时光。
[5]
不要说抗拒的烛光何须倾倒,
生命依然生长在岁月的河水上。
[6]
他计划的国都和城墙。他那开满在世界外的兰色苜蓿花。他多么多么想当一名军人。孔武有力的眼神和历练的人生。他酷爱各种运动。所以做足球运动员也是好的。做游泳选手也是好的。打乒乓也是好的。跳高也是好的。去参加跑步也是好的。什么都可以成为将来一段耀眼的希望。被人们评价说"如有神助的选手某某某"。那不是神助,那是我的魔法师的爸爸兜里装着各种的玄奇力量。
曾经它们就要令他走上不同的旅程。
不过那时他插队去种田,晚上在煤油灯下累得早早睡去。甚至忘了可以把灯火变得不那么熏眼。逐渐地,逐渐地忘了过去。他将要在神明的暗示下,走进人间凡尘。天上奔走的星辉,地下暗淌的风水,也都逐渐地,逐渐地别他而去。
脊椎柔软地塌成一截弯曲疲惫的弧度。
他开始微笑而沉默地收起自己过去的白色长袍。右手总是习惯性地藏在口袋里,避免使用出自己的法术。没有法术了。只有一小条走了几年的山间泥道。只有他藏在炕边的一堆大学教材。只有一支支削得漂亮而清晰的铅笔。只有逐渐收敛变样的初衷。只有一首暗暗哼在心里的流行歌曲。
哼在心里
[7]
许多年许多年后,他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养了一个很另类的女儿。带着他们二人回到了城里。买了房子,配了车子,换了几个工作,为很多难题而紧锁过眉头,一直在他出生的城市里五年、六年。在这几年前,他还在为安定而奔波。常常出差去南去北,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他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有一些怀念着年轻时踏过云海的经历。而在空中小姐的眼睛里,他已经是一个足够年纪的老家伙了。虽然身材依然高大面孔被晒得发红。可她们还是一次次地弯下身来替他系住安全带。
其实,他想说,其实那玩意用不着,我是一位魔法师。可他终究只是点头:"谢谢,我忘记了"。慢慢地,一口口喝橘子水。
像小孩一样的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喜欢口味重的东西。好比,较之咖啡,他更爱喝橘子水。这样听起来,好象和魔法师已经没有多大干系了。
是了。他慢慢失去了他笔直的身体和年轻的皮肤,茂密的黑发,失去了强健有力咬胡桃的牙齿,改用小锤子把它们敲碎,带着老花眼镜把肉一块块挑出来。他失去了激情和矫健的步伐,很少再穿旅游鞋。他再次去爬黄山的时候右脚受伤不能承力,变成了全家人的一个难题,不得已把行李分给我和妈妈,自己在山路的后方一步一步缓慢而无奈地挪动下来。他失去了坏脾气,变成一个温和而柔软的人。不同的人变换着对他的称呼,先生,伯伯,大叔,他会不会在第一个称他为大爷的人面前懊恼地垂下头去?没有人再称呼他小伙,同志,和魔法师。他还失去了灵敏的脑袋和清晰的记忆。无意识地多次问我"你昨天去了哪里?"。
我昨天去电影院请你看电影了啊,爸爸。
落落,原名赵佳蓉,是《文艺风象》杂志主编,曾因擅长描写校园青春小说,而被成为“校园女王”。落落用其独特的温柔笔调,描绘出了80后最真实的生活。
《不朽》是一本是随笔集,收录了很多各种各样杂感式的文章。机器猫啦,喜欢的男生,关于红色的感慨,过去那抹不掉的灰色记忆,天空,星座。漫漫地覆盖了青春疆域的文字,铺天盖地般华丽的渲染。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影子。关于女孩子的,也许有那么一些尖酸刻薄的,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亮。
喜欢她的人说:落落的书里有那么多芳华的痕迹,逼真得让人害怕,让人对号入座。
是你吗。
是你吧。
里面包括了出道以来的很多作品。最喜欢的《后半生的魔法师》还有《我想做你们的百万富翁》都是曾经真实看哭过的。还有关于宁遥的段落,我记得,那是一种被人看透的不安全又安心的感觉。
她写:
——在我们以为这些倒霉透顶的事只在我们头上发生时,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都默默地经历过了。
感觉就像燕姿的《逃亡》一样,我看着山下千万的窗,谁不曾感动失望,就算会彷徨,也还要去闯。我们渺小得如同世间的尘埃。但,经历的那些就算理智上觉得相当无谓,感情上却还是难过得歇斯底里,哭花的脸不堪入目。但,我还是想抓住一点点青春的脉搏。到底也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简单地生活就能平息了脉搏的那种人。怎么也没办法像宿舍的同学们一样总去自习室,看着没爱的书本当作神圣的祈祷书。请宽恕我不是那样的人。人们都是很任性的。但同时也很固执。软弱的同时很坚强。矛盾的同时很坚定。
在想哭的时候,突然的一句话冒出脑海——
“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
今天的空中书社节目就到这里了,下个星期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