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作者:余红
惠风和畅,秋高气爽,红白紫粉的格桑花妖娆地站在路两旁,满怀喜悦地向我们招手微笑。我的心情阳光明媚,不断赞叹美景和人情似酒的日子。
电话铃声把我拉回现实,我总是追问哪些人的习惯,一定让所有同事朋友深恶痛绝。没办法,去哪儿、吃什么对我不重要,我在乎的是和谁在一起。听说他也在,我决定前往,好在同行的人都爽快答应。他会怎样面对我?冷如冰霜,还是强装不认识,抑或惊慌失措?不管怎样的场景,我都决心再看一次他的表情。
节假日的拥堵似乎是注定了的,哪怕是小地方。我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人,闷在骄阳暴晒的车中难免有几分烦躁。凭着印象前行,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他们却去江边了,快到晚餐时间还没回来。我想,也许他们不想见到我,知道我来了,故意避开,就此画上句号有何不可呢?主人却一再向我保证,说他们只是去走访亲朋故旧,要回来吃晚饭的。
大家都进来了,他却迟迟不见影子,是要制造明星出场的轰动效应?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见到他那一刻,我的目光压根没有到达他身上,我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向在场的人表明——我们认识,仅只是认识。我原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开,在照看孩子时,他一直笑呵呵地看着,不时插两句话。我想,他曾有过我来时路上的忧虑,害怕一群熟人中,他满脸甜笑地向我打招呼,我却一脸惊诧陌生地眈视着他。我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心里一定欣喜万分吧!他暖暖的笑使那张英俊的面孔固执地留在我眼帘上,我终究坐了下来。
他轻轻浅浅地笑着,轻言慢语地和我交谈,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睛盯着我的脸庞,试图锁定我的眼睛。我习惯于谈话时双方散漫地看着任何地方,最好不要有目光交集。周围的亲人朋友、老人小孩,慢慢地淡化、隔离、成为背景,我和他受着一种磁力的控制,无法自主地走入童话故事的场景。他煦暖的笑吸引了我的目光,最要命的是,我看到了他脸上深深的酒窝。我一直以为,我已经练就百毒不侵的本领,没想到英俊面孔上的酒窝是我的死穴,每当看到那些酒窝里盛满醇酒一样的浓浓笑意,我总是不可救药地陷落。我想起那句歌词——“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我有种宿命的悲凉,有些相遇、别离、割舍、沉溺,也许是上辈子就注定的吧?张爱玲说,低到尘埃里,就可以开出花来。可每次我俯下高昂的头颅,看到的总是昙花,洁白、美丽、馨香,却只有短短的一瞬芳华。
他犹豫着递过敲开的核桃,试探地问,吃核桃吧?我赶紧拿起一个核桃敲开,说自己来。他指着屋后植株繁盛的小山说,一会儿要去爬山。我说乘饭还没做熟现在就去,再晚天就黑了。他说好,却笑融融地看着我不动身。他一定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希望我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或给予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可我知道,说得再多、再动听、再华美、再触手可及,我也无法把昙花变成月季。我厌倦了转瞬即逝的心有灵犀,厌倦了那一束束疼痛的目光,最终不得不折断在现实的壁垒前。
他犹豫再三,还是给我盛饭。看着我把饭扒一半在旁边那人碗里,他的脸色一下子阴得像要下雨。我知道,他在乎,正如知道他无法轻而易举把我忘记。人生啊,要那么多际遇干嘛?我们原本是浩瀚天宇中两颗相隔万里、各自运行的小行星,是什么使我们碰撞在一起?这心的温暖和相惜,在我们一生中有着怎样的作用和份量?那些让我死灰一般心境有了涟漪的情感,可不可以不要发生?他孩子气地开心笑着,挥手说再见,驱车离去。似乎那隔阂没有出现,或者我们已经和好如初。
返程时夜幕把天地罩得严严实实,车灯的光亮引领我们向山顶攀升。我知道,无论怎样不舍,我必须翻过这个篇章,开始阅读另外的故事。我冷冷地把目光掷向窗外,心里充满无法排解的忧郁,为那些不能避开的相遇和用尽全力也拽不住的韶华。这时,我冷硬的目光遭遇了晚风中欢歌纵舞的格桑花,她们那样潇洒自在,没有在意走到一半的秋天,没有忧虑枯萎凋零的结局,没有预想明年转世的风景。为什么,我没有一棵格桑花达观和超脱?
我想起写过一篇散文,《格桑花开,我等你来》,想起一年前的国庆节,我在贵州野鸡坪的山顶上看到一片艳丽磅礴的格桑花,听着那首《我在贵州等你》的歌。相同之处是,那也是一张英俊绝伦的脸庞,右脸颊上同样有着深得迷人的酒窝。
那天早晨九点之后,我从不同的通话中听到那个名字,幻想我们在尼渚河峡谷中相遇,他幸福满满地开心笑着,柔情蜜意地轻声说——哦,红,原来你也在这里!我们离别了那么久,隔着那么多尘世的风雨,背负那么多相思的煎熬,原来只为在这原生态的人间净土相遇,续写前世今生的约定!我喜欢他叫我的名字,那满怀深情的样子和那磁性的声音,总是让我迷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我狂野地在格桑花丛中奔跑,和风撞了个满怀,和云赛跑着速度。意识里,他在齐人深的格桑花中把我紧拥入怀,那急剧的心跳、那温暖的怀抱、那嵌入生命的力度,偿还了我前世无数次的频频回首。他懂我,从灵魂深处懂我!这珍稀的懂得让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不值一提,都是通往彼此心灵的铺路石。
遗憾的是,那天我在尼渚河边苦苦徘徊,直到下午3点他还没有到达,我只能万分遗憾地随众返回。有些错过和隔离是命运的渊薮,我无能为力。后来有一天,我驱车在环城路上疾驰,感觉右前方有一股力量向我射来。抬头看见他站在路边,满脸惊诧地看着我。就那么一秒钟时间,我已驶出几米远,要不要倒回去和他打个招呼?我犹豫了一刹那,决绝地离去。有些东西无法拽住,那就放手吧,让它自生自灭。
有时,我会把那些难以释怀的经历记录下来,作为一起走过的佐证。有一天翻阅旧文,读到那次乘机他对我大发雷霆的段落,心中仍有些潮湿。那年去华东五市,由于台风梅花影响,飞机延误了一天多。第二天傍晚,费尽千辛万苦,我们团队弄到19张第三天的机票,我在首批返回之列。我找到座位,不满地嘀咕说,怎么又坐在飞机翅膀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他站在我旁边,暴怒地连珠炮似的问:飞机翅膀上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这儿最平稳?你知不知道这儿最宽阔,腿脚怎么伸都可以?你知不知道旁边就是应急出口,这儿可以最先脱离危险?他原本等着我发现他坐在身旁的惊喜和赞叹,可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啊,把俊朗的脸庞扭曲得阴森恐怖。
我从来不省油,坐到里边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让他为自己的尴尬收场。因为我没有给他台阶下,他大概肺都快气炸了。他恶狠狠地坐到最边上不属于我们的座位上,空姐来为他提供贵宾服务,希望他去坐宽敞舒适的商务舱。他气哼哼地没有眨动一下眼睑,连鼻子都不吹一下。又来了一个空姐,两人蹲在他脚前,温柔细语地履行职责。我让她们大声一点,他仍然一言不发。我只得代他回答,不去商务舱了,也不需要送抱枕、毛毯之类的特殊服务。空姐还是小心翼翼地给他送来一瓶矿泉水和一筒绿箭口香糖。在围观人群的心中,我们是怎样的关系?他最终用那筒口香糖打开话匣子,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经过这件事,我知道他不仅在乎我,而且在乎我的态度和言语。我想,那一刻的生气是他无法自控的,否则他一定愿意我始终看到他明媚的笑脸,一想起来就心生温暖。
这一生,要遇到和错过多少英俊的容颜?我一直摒弃记忆,努力擦去大脑空间里的痕迹,不让谁的身影来影响我的从容淡定、冷漠沉寂。可是,一些事物会固执地留存在生命里,像电脑里防不胜防、清理不绝的插件一样到处蔓延。比如窗外飘过的浓郁喷香的金桂,比如夜色中摇曳生姿的格桑花,比如漫山遍野静静站立、脱俗高雅的马樱花……
格桑花的美丽属于秋天,过了这一季,谁能找寻它的芳踪?青春不可逆转,多年以后,我们是否还会偶尔想起一路相伴的行走,为曾经的相知相惜不断回望,寻找机缘再次相遇?我无法长成你胸口的朱砂痣,你也只能成为我夜空中的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