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
那时我大约四、五岁吧。第一次跟爷爷、奶奶出远门,所谓的远门,就是离家四五里的一个集市。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的人,我想当时我是很兴奋的。爷爷、奶奶在街边找到一个空档,把自己捕的虾摆出来卖,我立在他们旁边,眼睛却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一群人押着一个人过来(后来知道那叫游街),很多人围上去,像一条河流动起来,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了。爷爷、奶奶只顾照管他们的生意,等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吓坏了,先是自己去找,再叫来亲戚分头去找,还是没有找到。最后爷爷、奶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我离开的地方,他们当时肯定是又累、又急、又气,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恨恨地说:“好吧,你跑,你跑,我等你。”等我也疲惫地摇晃着走到他们面前时,奶奶——一个小脚女人,竟突然有了那么大的劲,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死死地抱住,勒得我喘不气来,语无伦次地吼着、说着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哭得泪人似的。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我有了妻,有了子,奶还记得从前那回事,常常说起。妻每次都装作是第一次听的样子,奶也就讲得格外来劲,每次讲到:“俺小兵可有武艺子了,没用找自个儿就回来了。”的时候,奶就拍着巴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脸都笑红了,那感觉像是天上掉下个大孙子似的。奶每讲一次我就等于重新被捡回来一次,奶一直讲我就一直心安理得地觉得,不管我走多远,奶总在那里等我。直到有一天,奶不再讲了,奶可能是累了,讲不动了,但她还在等我,不是在原地,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早晚也要去的世界。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游戏,人老似顽童,奶在跟我捉迷藏,她把自己藏起来,等着我去找她。
再后来,我做了大学老师,几个我看好的学生,先后离开我“读写会”的课堂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临走时告诉了我一声,说他们想离开,我在心里说:“好吧,我等你。”但实际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好吧。”过了很久后的一天,接到其中一个学生的电话,她说:“老师,我们回来了,但找不到你。我们在品位茶楼等你,一直等到见到你。”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我撑着伞去找他们,雨拍打在伞上,溅起的全是欢喜,像奶拍着手掌咯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