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
冬日如江河,顺流每愈下。
时光渐行渐远,我时而跌撞,时而挣扎,更多的时候给它一个冷漠的眼神,自顾自地逆流而上。
长风入户,携来霜雪,也唤醒闲情。
冬天,也是有味道的。一季寒冷,几世凉薄。
儿时的冬天,味道在舌尖上绽放:腌菜,粉条,柿饼,糖葫芦,芝麻叶面条;
千挑万拣的一捧雪;
茅草房檐下最长最粗的冰挂;
妈妈新蒸好的带着白砂糖甜味的白面馒头;
父亲煮好的绍兴黄酒;
老杏树下的腊八粥;
二十三的油酥火烧;
地锅熬满白条鸡、土猪肉,咕嘟嘟地冒着泡泡,灶间都是胶原蛋白的香气;
被妈妈藏在衣柜里沾了木瓜味的五香葵花籽;
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与喉咙里翻涌的口水间的明争暗斗;妈妈用桐油把新做好的千层底棉鞋油得明晃晃的;
父亲从厂子回来带回的芝麻香油和让我掩口捂鼻的膻羊肉;
新买的宫灯乳液和百雀羚香脂,小姨给的胭脂膏;
大爷穿着黄胶鞋颤颤巍巍走来,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也跟着摇动,要把他新酿的江米酒叫醒;
牛在三爷屋里反刍的草料合着他的旱烟袋飘了一夜;
奶奶一睡着就打呼噜,那声音和窗外摆动槐树,杨树的枝条一样的节律;
三爷烧火做饭时埋在草木灰里的红薯;
表哥在院子一角吊单点卤,热腾腾的豆腐睡在柳木框里;
父亲和哥哥在八仙桌上铺开红纸,研好墨汁,一幅幅对联飞到七邻八舍的门上;
墙壁上贴了才子佳人拜堂成亲,神话传说和丰收欢歌的年画,浆糊的味道透过画纸,有麦田的气息;
大火薰烧过插在门楣上的松柏枝条;
年三十儿全家总动员包好的饺子和神龛前的檀香一起思念故去的亲人;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弥漫着火药和新年的味道……
冬天不冷,因为几代人勤劳耕作一年,心里怀揣着迎接新年的喜悦和热情。于我,儿时的冬天关乎味觉的激惹和满足。
而今,寒冬临门,飞雪连天。人们没着没落儿地忙碌着,在自己人生的轨迹上画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烈酒灌满一肚,香烟漫上钞票,手机霸占眼球,笑容里的机械和利益……一顿饭,各怀心事,吃出各自的味道。
快节奏的生活和即时的利益催着庄稼拔节成长,逼着飞禽走兽产仔。下雪了,你才知道是冬天了,手机一掏,咔咔几张发到朋友圈,你说这是欣赏美好,美好却被你我他草率的阉割,一茬又一茬。
我不是志存高远的人,也不是庸俗势利的人。这跌宕人间的味道品咂几十年,总觉得自己是个幼儿。
比如此刻,我不去工作,不做晚饭,不想明年的计划,不想孩子的前途,不关心股票的涨跌,不在意北极熊和南极企鹅怎么越冬,不去管年初的心愿达成几何,也不在乎谁走到我家门口吐了一口浓痰,只任思绪在回忆里穿行,窗前琼花飞舞,往事高高低低。沿河的梅树开得热闹非凡,鸟雀在啄食风干的柿肉。炊烟又起,循着熟悉的乡味,走向回家的路……。
突然想到苏轼说过“人生至味是平淡”,近日读于丹的书《人生有味是清欢》。原来,清淡是人生的底色,清心寡欲,淡薄名利。在各类交通工具大提速的年代给生活一点慢速度和小空间,让脚步追上灵魂,让思想偶尔怀旧。红尘间行走,胸中有情,心间有爱,有追求莫强求,七分精进,三分慵懒,爱钱不拼命、喜酒不贪杯,五官通达、偶尔糊涂,如此人生之味就是人间至味。
天已暮,飞花舞,披衣向厨,且烹饭蔬。
赘言如斯,皆因品人间至味,甘之如饴。
---晴窗筱语 2018年1月24日 1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