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难忘的春节。安育中
2020年5月20日,农历4月28日,小满。今天是母亲离开的日子。享年96岁。早晨接到医院电话,母亲是清晨5点31分走的。这一刻,我的母亲与世长辞,永远合上了双眼。听到消息,我泪如泉涌。十七天前,母亲脑梗住院,抢救了十七天。因为疫情期间医院拒绝探视,临死都没能和母亲见上一面,没能和母亲拉拉手,说说话,看最后一眼,更不用说在床前陪伴几天。终生遗憾啊。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幸运,平时打个电话,敲开家门,还能叫一声“妈”。从今天开始,再也没人答应了。我也再没有机会叫“妈”了。在赶往北京医院的路上,母亲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山西和母亲一起过的那个春节。
那是1979年春节前夕,母亲提出到山西运城和我们一起过春节。已经六年没回家了,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那天接到电话,母亲已经到了运城,下了火车。我急忙赶到候车室,看见母亲一个人孤伶伶坐在长条椅上,身边堆满了大包小包。有米、面、油,还有一个大包裹,塞满了给两个孩子赶做的棉袄、棉裤。真不知她是怎么上的车、下的车。把母亲接到二厂我的家。母亲停在门口,诧异地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小屋,眼睛湿润了。走进厨房,发现没有饭桌,吃饭是在一个木箱上搭上一块板,四个小板凳。她又拿起菜刀看了看,已经没了刀把,卷了刃,前半截切菜用,后半截劈柴用。母亲呆呆地坐在床上,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说要进城逛逛,实际是给我们置东西。买了一个圆桌,几把椅子,还买了一把新菜刀,说:“那把旧菜刀专门劈柴用吧。”
母亲在二厂过的年。把二厂要好的同事都邀请到家来,做了一桌子好菜。有焦溜丸子、宫爆鸡丁、糖醋鲤鱼、滑溜肉片,加上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母亲热情地说:“育中在厂里多亏你们照顾,拜托了。”
母亲在运城住到正月十五,祖孙三辈其乐融融。母亲爱看戏,还在二厂工人俱乐部颇有兴致地看了一场蒲剧《打金枝》,看了正月十五的灯会、花会。临走的时候,留下三百元钱,说:“慢慢花,救急时用。”我送母亲上的火车。车里拥挤不堪,费了好大劲,硬是推着帮母亲挤上了车,勉强关上了车门。母亲已是近60岁的人了,很难想像她是如何在人缝中站到北京的。
母亲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祖上在旗。家住北京一个里外套院的标准四合院。旗人礼节规矩多,每次去了,母亲都带我挨屋请安。在电影《火烧圆明园》中饰演东宫太后的陈烨是我表妹,还专程来家向母亲讨教旗人的礼数。母亲在北京最大的教会学校慕贞中学上初中,人长的端庄、秀气。刚一解放,是第一批参加工作的。那时,我家从城里搬到阜外马神庙,母亲在城里上班,每天总是坐35路末班车很晚才回家。我经常到车站接她,接过母亲手里沉甸甸的提包,挽着母亲的手,走在那条黑漆漆的煤渣路上,心里充满温暖和幸福。那条小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父亲被打成反革命,下放劳动了十年。母亲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把几个孩子一个个拉扯大。我插队走的那天,是母亲送我去的车站。在人山人海送行的人群中,母亲显的那么瘦小,那么无助。一声汽笛长鸣,列车在脚下缓缓移动,我从车窗里看见,母亲一直在高扬着手臂向我频频招手。那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
2006年,我收集整理了祖父安幹青的医学遗著,出版了《安幹青医论文集》。在首发式上,母亲在席间落坐。一边是四大名医之首萧龙友的孙女全国著名中医专家萧承悰,一边是祖父的学生著名国医大师金世元老先生。母亲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谈吐自如,条理清楚,落落大方,赢得一片掌声。我为我的母亲自豪。是我为母亲提供了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展示了一个知识女性、睿智老人的风采。
该如何评价母亲的一生呢?用两个字概括,就是:善良。在祖辈面前,她是孝顺的儿媳妇;在父亲眼里,她是贤惠的妻子;在我们儿女眼里,她是慈爱的母亲;在孙辈眼里,她是可敬的老人。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了一本无字的人生教科书,从她的笑容里,能读到书本上一辈子学不到的东西。
2019年疫情来临前的春节,我多亏陪伴了母亲几天,那是我和母亲最后相处的几天。听说我要回家,她早早就开始忙活。自己和的面,揉上糖,擀成薄片,再切成菱形小块,撒上芝麻,在平锅上用火慢慢烤。我奇怪的问:“您这是做什么?”母亲缓缓地说:“烙薄脆,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一个九十六岁的母亲,为七十多岁的儿子做儿时爱吃的东西,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平时过春节,母亲都要做许多老北京年菜。她说:“老了,干不动了。你愿意做,我教你。我说,你做。”在母亲指导下我做了肉丁酱瓜、芥末墩、素什锦、北京酱肉等几个传统菜。母亲说:“还行,不错。以后年年自己做吧。”想不到,这个年是和母亲过的最后一个年,这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母亲已经走了。今天是小满。俗话说:“小满小满,江河水满。”水满满,情满满,母爱满满,一生一世足矣。含泪写完此文,也算是对母亲的怀念,对母爱的回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