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落幕
作者:奶球Syao
桌上放着一张烫金的暗红色请柬,新来的伙计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点茶汤在上边,颤巍巍的看了自家当家,这个被称为吴小佛爷的人一眼。吴邪也仅端起茶,挥了挥手他便逃似的出了门。
开头是刻板的“吴邪先生:”,内容大致是受邀去看一场戏,在北京城硕大的广德楼,占据了一整个晚场,落款是解雨臣,座位被安排在了头一行。眸子暗了一下便合上了请柬放在一旁,京城名角解家当家的最后一场戏,他又怎么能不去。
让伙计买了当天的机票,包里塞了三两本账本和简单的换洗衣物。单手撑头靠在头等舱的躺椅上,手边的食物已经凉了大半,目不转睛的盯着写了繁杂账务的账本,未料从头到尾便是拿反了的。意料之中的解家的几个小伙计来给他接机,他从未告诉过北京这面的人自己的行程安排,却向来不需要他多通知。
前几年他刚来北京,一出机场门便看到一西装革履粉衬衫的男人靠在他的黑色迈巴赫上,心不在焉的按着他不知道见了多少年不带换的翻盖手机,也劝过他换个智能机,他只说这机型挺适合打俄罗斯方块的。那时候在机场里个把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的视线中坐进那辆买了他都换不了个座的车里,别提多拉风了,也不排除有点儿丢人。
没打算去解家大宅,而是直接去了戏楼附近的一个酒店,离开场还有约莫两三个小时。在房间里把伙计发来的盘口的一些事务简要的回复了一下,而后只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看着外头,膝上摊着本账本。窗外是人工的花园景象,没有当年自宅子里的房间往外看时的那棵百年银杏树,也没有巷口孩子们抢着买棉花糖的喧杂声,偶尔有汽车的喇叭声而已。
吴邪曾经反坐在凳子上,看着解雨臣给自己上油红,贴片子,一两个小时过去竟也不觉得腻,不懂行的他也不禁夸赞着发小的元宝唇描的甚美。就这样一次次的看着他作为解语花从幕后走到台前,夸张而由衷的拍手叫好,有时也捣乱似的去亲手拉下幕布。
开场前半小时吴邪去落了座,手边放着几碟子小菜,还有他最常喝的西湖龙井,他的座位在中间,戏台恰好填满他的视野。周围三三两两的聚着些人,这些人吴邪认识那么一部分,大都是跟今天的主角有过些交情的,无论是生意上,还是人情上。
场中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那个亮堂的戏台上。幕布徐徐升起,耳边响起的是吴邪所熟悉的韵律,“果然是要以这个作为结束么…”他喃喃道,叹了口气,目光始终盯着台上的人儿。
繁重的头冠,鲜红的戏服,轻摇的水袖,浓重的妆容,唱出熟悉的而又许久未听见的嗓音,即使身上压着整个解家,解雨臣多年来也没有枉了当年二月红亲手传给他的这身功夫,于吴邪,则是没有废了儿时大院里同他一起吊起来的嗓子,仍是那般清亮,却多添了几分沉郁。
“酒入愁肠人已醉…”
旁人只觉得吴家佛爷看戏看的入迷,却不知他为另一番昔时往日所醉。
那是解雨臣第一次在二月红以外的人面前完整的唱完一段戏,那时他没有带上冰冷的花片,头上也没有闪眼的珠翠,只是别了一朵吴邪为他折下的西府海棠。姑娘范的齐颈短发,双颊微红,带着稚气的嗓音,手指捏出一式陨霜*,搭着并不熟练的步伐,一旁坐在石头上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唱完一曲,嘴角始终带着浓厚的笑意,罢了近乎夸张的拍手叫好,惹得粉衣的少年双手紧扣,压着笑意低垂着头。
一曲罢了,解雨臣转身去准备下一场戏,转身时面庞微侧,余光中吴邪只是盯着戏台,心绪已不知去到何处。眉头蹙紧了几分,加快了离去的脚步,之后的戏,于他二人都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一个不被期待着结束又本不该存在的过场。
婆娑树影之间的打闹,深巷里少年偶尔递过的糖葫芦,院中石阶上背着师傅偷闲,一幕一幕的在吴邪的脑海里过着,流逝着。直到工作人员已经收拾了场地,空有暖色的灯光照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还不愿醒来。
感觉到有人正轻声向他走过来,并坐在了他左手边的位置上,“那年你第一回上台,差点紧张的没敢开口,要不是二月红在台下盯着,恐怕你得直接跑下台去,唱的,就是那曲《贵妃醉酒》。”
那人便是后台卸妆更了衣的解雨臣,脱力般的靠在椅背上,“是啊,怎么能不记得,那时候你还一个字的用手比划词给我看,说实话,我那时一个字都没看出来,你还挺开心的抢了功。”语罢还带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现在这段戏他已能轻车熟路的唱出来,但却少了一个肯为他比手画脚,在他台前幕后注视着他的人,也少了那个不明世事的自己。
静默了许久,吴邪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站起身来,解雨臣没有说话,亦没有挽留,连自己都留不住的人,又怎么能去留住别人。吴邪衣服口袋里团着几张账本上撕下来的纸,已被他攥的有些软化,不止一条项目上写明了自解家盘口取得。吴解两家的纷争,也许也才刚刚开始,对双方来说,其实都早已没法选择。家族和自己,他们都选择放弃了后者。
走出戏楼没几步,一个捂得挺严实的解家伙计便追上他,说是自家当家有东西交给他,说着便自顾自的将一个掌心大小的塑封袋塞进了他手里,还刻意加紧了相握时的力度,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吴邪隐约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塑封袋里是一朵干花,年头有些久,能看出是朵海棠,也许,便是当年他摘下的那朵吧。
不远处的角落,刚才那名伙计的身形通过关节的扭动身形发生了些变化,取下面上的墨镜,赫然是刚才坐在佛爷身旁的那位解当家。他以最开始作为最后的结束,而没有人能带着他再回到过去。
那个容得下两个想为自己而活的孩子的过去。
陨霜:京剧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