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失压》作者:七11七11
旧文重修，梦境，潜意识，BE，真相在最后
1
解雨臣揉了一下眼睛，往下又多看了几行字，不知道是这本在机场买的书太枯燥，还是他已经累了，书上的内容再也看不进去，干脆合起来放在一边。
周围很安静，柔和的阅读灯光往下投射，让他有一种独自在书房埋首伏案的错觉。
事实上，他并非处于跟地面静止的建筑里，而是搭乘着一架大型客机，高速地往另一个半球移动。
那个人的手术排期突然提前，让他这次行程有点仓促，在起飞前几天才订下机票。
现在赶上目的地所在国的一个重要节日，很多航班的经济舱早就售罄了，头等舱倒是有空位，解雨臣这一单程的票价，就抵得上一个普通白领的半年薪水了。
他坐在窗边，推开挡板看一眼，夜色浓稠，仿佛身处一艘行驶于平静漆黑海面上的巨轮。海洋和天空，在这种情况下真难说出分别。
窗玻璃映照出他疲倦的面容，他关了头顶的阅读灯，把座椅调到180度平躺，然后戴上眼罩，准备迎接万米高空中久违的夜间睡眠。
2
当解雨臣睁眼时，发现自己浮在海水中间，脚底不远处是一片色彩绚丽的珊瑚礁，身形扁平的奇特鱼类从他身边游过，头顶是被水层衍射淡化的粼粼波光。
他穿戴着完整的轻装潜水设备，背上的压缩空气瓶通过输气管让他像水生动物一样畅通无阻地呼吸。
解雨臣记得这一次经历，几年前他曾来过这个地方潜水，这身设备也跟那次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周围的景物此刻在眼里更加清晰，水层的扰动仿佛不存在。解雨臣并不惊讶，他知道他如今的处境与其说是那次经历本身，不如说是那次经历的加工衍生物——这是他的梦境。
他隐约记得不久前正处于现实中的一个密闭空间，如今到达的这片广阔海域，显然是梦境构筑的产物，现实的物理规律将会在此失效。解雨臣把手放在头盔上，但很快打消了摘下头盔的念头。
何必着急揭穿真相？多扫兴。
他拨开水层的阻力往深处潜去，手腕的潜水深度表上的数字飞快变化。既然没有了现实中生命安危的顾虑，就不妨抛开作为一个要念及返程的人间身份，像水中生灵那样展开一往无前的旅程，以弥补错过了现实中精彩水底世界的遗憾。
没多久，他来到一道海底峡谷的边缘。峡谷深处漆黑幽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此外的其它方位，视野仍然清晰无比，他正以超脱人类的能力感知这个世界。
不如说，他就是神，在自己的梦境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解雨臣没有犹豫，游向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峡谷里。
然而他身旁的海水变得寒冷刺骨，一直仿若无物的水压瞬间从四面八方收拢。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开始褪去所有的温和友善，向他的创造者表示抗议，立起了禁止前进的标语。
解雨臣的胸口很难受，全身的骨头往内挤压，身体灵活性被低温逐渐夺去。他调节了一下呼吸，看着底下无边蔓延的黑暗，终于将前进方向改为上浮。
果然，当他开始上浮，来自水压和低温的不适减轻了，没多久，身体却出现了别的异常。他开始头晕，浑身发痒，不安分的血液仿佛在体内沸腾——这是潜水上浮时的失压症状，而且很严重。他想减慢上升速度，身体却不受控制，仿佛有不速之客接管了他作为创造者的位置。
瓶里的空气即将耗尽，解雨臣呼吸困难，视野模糊，他想摘去头盔让这该死的梦快点停止，无奈怎么都抬不起手，只能放任痛苦在体内疯长。
最后一丝意识的火光将要熄灭，突然有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腰。头盔被揭起，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双唇上，久违的新鲜空气重新流入体内，激活将要死去的躯体。
“峡谷底下是你不能触及的意识深处，别再来了。”
3
解雨臣抱住这个在他耳边说话的人，用力睁开眼，却看见一脸惊疑的乘务员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将氧气面罩盖在他脸上，而他的手却抓住乘务员拿面罩的手。
他为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把座椅调回坐姿，在乘务员帮助下戴好氧气面罩。
“发生什么事了？”
接着，从飞机颠簸带来的失重感中，解雨臣猜测到问题所在。
乘务员扶着椅背站稳，保持着职业素质应有的镇静：“只是受到一点气流影响，我们的机组人员正在迅速处理，需要让飞机稍微下降一段高度。这期间请带好氧气面罩，绑好安全带，不要离开座位。”
“机舱失压？”解雨臣问。
乘务员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点僵硬，解雨臣看到她放在身侧的手不经意抖动了一下，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小。
广播里传出了一把浑厚沉着的男声，分别用中文和英文表达同一个意思：“机上所有人员必须戴好氧气面罩，不能离开座位，停止所有活动。”
从后面的商务舱传来了小孩的哭声和成年人的叫声，一片嘈杂。那堵环绕着头等舱的隐形隔音墙分崩离析，恐惧让机舱内一律平等，没有了高价和低价之分。
乘务员向解雨臣告辞，走向后面的机舱。
解雨臣把窗户挡板完全推开，不知是否刚才在梦中习惯了水底世界的亮度，即使现在仍是黑夜，他也看清了流动的云层轮廓。穿行其中的飞机时而往左，时而往右，不平稳地下降着。
机舱的灯不时闪烁，座位上配置的电子屏幕自动关闭了，无法查看现在的飞行状态。
解雨臣闭上眼，从其它机舱传来的噪音变小了，不知是乘务员的心理工作做得好，还是那些乘客也跟他一样，感受到来自机舱气压变化的影响，没有多余的力气用于言行表达内心的焦虑。
他从椅子旁取出一个矿泉水空瓶，这是他睡前喝完掐扁拧紧了盖子的。此刻瓶身的凹陷被抚平了很多，说明机舱内的气压已经稀薄得跟这小瓶子一样。
解雨臣想把盖子拧开，却使不上劲。耳朵很疼，他吞了一下口水，松开手里的瓶子，然后将两手按在耳旁，疼痛有增无减。
TUC（time of useful consciousness），有效意识时间，指人在缺氧下能坚持完成一定质量工作的时间，越往高处空气稀薄的地方越短暂。解雨臣记得他看过一份数据显示，在1万米高空失压，TUC只剩下30到60秒；升到1万5千米时，则只剩下10秒不到，此后就是在意识的空白中迎接无声的死亡。
面罩的氧气能维持20分钟左右，解雨臣不需过早开始TUC的死亡倒计时，但机舱内似乎以惊人速度外泄空气，他的身体开始发冷，像是误闯天界神域后被寒冰巨人一点点地侵蚀。窗上结起一层霜，他体内却是相反的沸腾状态，低气压环境让原本溶解在血液的气体释放，来不及随呼吸排出体外，在组织和血液形成气泡栓塞，由此伴随的恶心、疲倦、皮肤痕痒……解雨臣逐一经历着。
这种状态也称为“潜水减压病”，一般出现于水下停留后上浮回水面的过程中。
真讽刺，在梦中没完成的死亡，竟要在现实以相似的方式去延续。
遇到机舱失压的情况，要马上把飞行高度迅速降低到两三千米左右。如今这降降停停的，似乎降落过程并不顺利。
他这一生在鬼门关游历过几趟，总是大难不死，最后却要在这平凡的旅途中坐以待毙……
眼皮越发沉重，头等舱稍远处的座位上突然有人向他走来。那个人步履稳健，不受重力和气压影响。机舱的灯终于停止闪烁，彻底熄灭，解雨臣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只捕捉到一身浓墨化水似的黑衣。
那个人的掌心很温暖，轻轻按在了他的脸上。
“你是谁？”解雨臣问。
那个人不说话，竟然要摘下他的氧气面罩，他全身乏力，只能听之任之。
然而那个人只是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跟梦中水底里一样，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忘了我，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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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次回归时，解雨臣扯下眼罩，发现自己睡在平躺的座椅上。他坐起来，摸了摸汗湿的后背，深呼吸几下调整过速的心跳，然后推开窗户的挡板。才露一条缝隙，投进来的一缕阳光就让他觉得太刺眼而不得不重新关上挡板。
眨了几下眼缓和眼皮里面的光斑，他从座位起来穿上鞋，机舱内熟悉的宁静竟让人几近窒息。
他按下呼叫铃，直到乘务员出现在面前，才如释重负地放松了紧握身侧的拳头。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乘务员没戴氧气面罩，微笑时上下各露出八颗牙齿，解雨臣认得她长得跟梦中给他戴氧气面罩的那位一样。
“请给我装一杯热的黑咖啡。”
“好的，请稍等。”
“等等……”解雨臣喊住她，“现在的飞行高度是多少？”
乘务员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报出一个数字。
待乘务员离开后，解雨臣打开电子屏幕查看。果然，飞行高度如她所说的一位不差，但快而精准的反应，反而让他觉得不妥。
记忆这种数据，也是乘务员的业务要求吗？还是刚才发生了状况，她正好确认了这个数据？
解雨臣从座位起来，走向梦境里那个人所在的方向，但看见的只有一张空椅子。
他往后走到商务舱，不禁停住了脚步。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再往后到经济舱，情况也一样，有的只是密密麻麻地垂在半空的氧气面罩。
飞机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他站不稳，倒在地上，再次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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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从床上猛然坐起，微风里的窗帘猎猎鼓动，阳光在他身上如流水般轻盈变幻。
他的手背擦过眼底，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就像过去的很多个早晨一样，对梦里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向洗手间，回过头来，落在床铺的光斑竟然有点落寞。
这张床对于他一个人似乎有点大，到底少了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莫名其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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