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美丽的云
张建幸
1992年10月,我从信阳地区邮电局邮政营业科调到储汇科,月萍当时是储汇科一名邮储营业员。
储汇科是新科室,因为邮电局新开办了储蓄业务。邮电局领导们果然高明,把局里年轻漂亮的女员工都集中到了前台营业,好钢终于用到了刀刃上。效果立竿见影,不久就有传闻,说老有一些小伙子办不办业务都爱到邮储营业窗口来磨蹭,一些半老不嫩的大老爷们儿也掺和进来。哪家门店不盼望人气旺?储汇科营业窗口做到了,客户撵都撵不走,还能说人气不旺?如今信息技术快把实体银行淘汰了,美女经济却永远畅销,青春不老,这恐怕没谁不服气的。
月萍就是这群美女营业员中的一位,我也就是在这一群美女堆里最初认识她的。我现在还珍藏着储汇科的一张集体照片,月萍剪着短发,一件黄色毛线连衣裙,一张略显小巧的脸庞和一个樱桃般小巧的嘴,一种自然的古典美扑面而来,即便不认识她的人,一定会在这张照片上单独点点她:这女孩赖看!
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突然置身一群美女之间,方寸大乱,根本稳不住阵脚,心里又慌张又激动,极力表现出不动声色的镇静风度,连自己都觉得别扭,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一天我当班营业,顺手拉开身旁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满满一沓子红色请柬,细细端祥,原来是这一群美女营业员们互相赠送的结婚请柬。也就是说,包括月萍在内,她们都已结婚了。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轻松,像闯过了什么关口,获得了解放!诸位,瞧瞧我这点儿出息。
我这会儿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帮女营业员不但个个长得漂亮,而且个个手巧,点起钞票来像是玩魔术。我猪手猪脚,半天点不准一把钞票,看到客户不耐烦,越紧张就越点不准,只能用眼睛余光瞄一下客户的反映,天都凉了,我却憋了一身大汗。这还不是大问题,到了营业终了,一张长长的日报表,有几十个科目,用圆珠笔套写三份,每个科目的数字都上万上亿,不要说做出来,看着就恐怖!更绝的是,这些数字须用算盘一个一个计算出来,虽然有计算器,老营业员都知道,计算利息计算器有优势,但多位数加减还是算盘快。天啦,我哪里会打算盘,我从来没学过呀,新学也来不及呀,我真要崩溃了!
我和报表正相互仇视着,我准备要输。——“算盘打得不熟是吧?没关系,我来帮你做报表。”这句话突然钻进我的耳朵,一抬头,月萍正从对面台席上轻轻向我走过来,面带微笑。一刹那间,月萍像一朵美丽的云,缓缓向我飘过来,正在空中极速坠落的我,终于落在一片祥云之上,我有救了……
不知月萍对自己这一壮举还有没有什么印象,我此后从没向她提及过,无法验证。我在营业窗口当了三个月营业员,日报表都是月萍和其他营业员帮我做的。
1998年10月邮电分营,次年4月我从储汇科调到视察室,负责业务检查。月萍不久到了储汇稽查室,专门从事储汇业务检查。我们虽不在一个部门,但工作性质相似,工作方式都是下县出差多。邮政独立运营十分艰难,人心不稳,服务质量甚至资金案件多发,正常检查频次之外,“救火”式检查不断。有时为工作方便,我们下县检查就合兵一处。那时多数农村支局没有空调,夏天高温,钻到闷热的营业室,片刻衣服汗透;冬天严寒,手脚冷得如同猫咬,冷僵的手指捏笔都困难。晚上回到县局用餐,同行的检查员喝得长气短出,我本不喝酒,出于应酬,沾一点点酒就昏昏欲睡,白天下乡检查一大堆记录表和报告书就没法填写了。月萍不喝酒,晚上不声不响在住室加班,第二天一早,一堆填写整洁的报表递到我手上。“辛苦了月萍!”她连忙摆摆手,笑着说不辛苦不辛苦。
2005年初我到县局工作,一干就是七年,月萍还在市局,我们直接接触就少了。2011年底我又回到市局,当时全省正在筹建市区局,领导决定我到市区局工作,配两位副手,月萍就是其中一位。这就是缘分,一个市局不大不小,但能朝夕相处,共同工作,多少有点幸运。不知月萍什么时候留起了长发,扎一个马尾,一件白衬衣,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步幅又快,那只马尾伴随着脚下咔咔的步点有节奏地摆来摆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月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一脸柔和的笑,但明显增加了几分成熟和自信,我的眼前突然浮现一朵美丽的云,她流动、舒展、无拘无束而又行止有度……我们信心十足地投入工作。在市区局第一次干部会上,月萍讲,我们张局长当过多年的县局长,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工作能力也很棒,有这样一个好班长,大家齐心协力,市区局的工作一定能干好。我知道月萍是为我树立形象和威信,但我还是把她的话当作一种激励,变成了工作的动力。
记得市区局成立不久,开展清理经营欠费工作,工作难度大,我心里发愁。月萍分管这一块,她对我说,欠费手续都齐备,就是个韧劲儿,得死缠着不放,一定可拿下来。她带着专业上的人员,分头行动,没跟我提一次困难,竟然提前完成了清欠任务。月萍的含而不露、内里风风火火是我到市区局才领教的,以前只发现她阴柔的美,现在又感到她身上又一种阳刚的美!大冷天开会,男男女女都穿了外套,人家月萍就穿一件衬衣,还似乎有意展现嘲笑众人的姿态,把两只衣袖高高挽起,她想干什么?
月萍到市区局工作不长,市局调她到另一部门负责,这当然是好事,我只能祝贺她祝福她。告别的那一刻,我感到喉部有点不自然,眼睛有点视力模糊,颇费了一些劲,才勉强维持住了男人的坚强。
2014年5月我又到县局工作,月萍在市局专业上,她有时下县搞业务督导,我们还能见面交流。有一次吃了晚餐,我准备送她去宾馆,她说先不去宾馆了,然后把车上行李包打开,摸了半天,拿出一双运动鞋,嘿嘿一笑:“怎么样?出差不忘运动!”我马上回答:“我也坚持得不错,可以奉陪吗?”我们在公园转了三圈,我一向步幅快,一般人跟不上,月萍不费力地跟上了,我真佩服她的体力。散步中我跟月萍讲,我在县局开大会,指名道姓提到她,介绍她的为人和工作态度以为榜样,她还是嘿嘿一笑,用力摆着手,连说惭愧惭愧,差得远差得远!
有天晚上微信聊天,她发一组照片给我,全是她练瑜伽的美照。不惑之年的人了,还能做出如此高难动作,没几年功夫根本做不到,那曼妙的身姿赛似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一个劲儿地点赞,以最豪华的气度,连摁一大串玫瑰花发给她。
月萍大概去年就改任非领导职务了,她依然照常上班。她跟我讲,很想完全自由自在,但领导说没什么特别原因,还想请她继续负责手头的工作。我知道,由她负责的工作,领导放心也省心。月萍又要稍稍停一停了,她本来就是一朵美丽的、且走且停的云呀。
月萍姓赵,叫赵月萍,我永远的同事。
二〇二〇年八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