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情缘
沛然
一
故乡的祖宅,和村里的观音庙一墙之隔,窗户相对,从记事时起,就经常到庙里玩耍,时间久了,感觉上,少了森严肃穆,更多的是熟悉和亲切。特别是主殿里雕梁画栋,人物慈眉善目,雕塑栩栩如生,景物故事引人入胜,给不谙世事的孩童,刻上了**温顺、慈祥温和的印记。从而在情感的世界里,烙上了“勤、善、忠、实”的图腾,主宰并影响了整个家庭和自己的一生。
直到多少年以后,兄弟几个都走上从军、从政的道路或进入工矿工作,村里和周围的人都称赞、羡慕和夸奖。在今天看来,外出工作是一件易如反掌事,只要自己乐意,可随时外出打工。但是,在六七十年代农村的一个最底层家庭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不知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天时地利人和?我想,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为有准备的人而来。而这种准备里面,可能多多少少,与在庙里的耳濡目染有关吧。特别是根植于国人心中的有求必应、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观世音文化,对人的影响,无论如何是无法回避的。
那庙是较为少见的倒坐观音庙,主殿坐南朝北,正北一百多米外的余崮顶(高坡)上,是一颗几百年的古槐。再往北不远,夸过辛庄河,对岸的鹏山泉边,也有一座观音庙,坐北朝南,两庙相距五百多米,隔河正对。传说,这可能是我村倒坐观音庙的缘由,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少有人知晓。
二
六十年代初,观音庙已相对破败,无大门、没院墙,草屋顶的东厢房里空空如也。我家因翻建祖宅,全家七八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无奈之下,庙里的东厢房,成了临时家的一部分。虽然住的时间短暂,但是,进一步拉近了我们和它的距离,并结下了深深的情缘,强化了精神上的图腾。
后来,由于****的原因,观音庙被拆除,那里成了大队的办公地。但在我的心目中,它仍然像一座神圣的庙一样,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印象较深的一件事,那是1975年的盛夏,高中刚毕业后的一天晚上,我带着劳动了一天的疲惫,光着膀子,躺在土炕的光席上休息。漆黑的夜晚、寂静的村庄和空旷的大脑,使松弛下来的身心,有些像现在的按摩一样舒适。突然,悬挂在房顶空中的喇叭里,传来了让我到大队办公室的喊声。我心里一惊,闲下来的大脑也开始旋转,问号不断地向外涌。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办公室,大队的领导对我说:“村小学要抽调一位老师,负责扫盲工作,明天开始,你就去学校顶替他教书吧”。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在短时间内,稍微有一点懵懂,懵懂过后,又有些许对劳动和土地的眷恋,更多的是离开它的兴奋。从此,开启了我一生中短暂的执教生涯。
另一件是在1978年的春节前后。
经过1977年大浪淘沙般的高考,我有幸榜上有了点“小名”。虽然考上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师范,但是,在那个绝大多数人,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计划经济年代,也算是沙里淘金,跳出了农门,跃入了龙门。正是这次身份的改变,奠定了我大半生从政的基础。
一天,我又一次来到心中的“圣庙”,取户口卡,办理户口转移手续。一位在场的大队领导,带着庆幸而又略酸的口吻说:“兄弟啊,要不是通过这样的渠道,你要离开这个村子,门儿也没有,想也别想”。
他这话,当时听着虽然有点突兀逆耳,但我感觉到的是亲切而又现实,只好一笑了之。说亲切,是因为他与我们素无过节,按庄乡我们兄弟相称,平时关系还可以,所以,话里有庆幸和关心的成份。说现实,那就要说到我们的文化了,当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处在社会的底层时,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大多是要么鄙视,要么同情。一旦他的地位向高处转变,大概率会引来嫉妒和不甘。在我前面已有两个兄长,凭借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离开了村子,估计村里和周围的人,可能有了妒意和酸葡萄心理。若不是高考这个渠道,我要再离开村子,难度可想而知。他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行高遭非、嫉贤妒能、仇官恨富这就是我们文化里的糟粕点,不知道发达国家是否这样?它虽然不是我们文化的主流,甚至连支流都算不上,但是,就这点糟粕所带来的内卷和无谓损耗,不知影响了多少单位和地方的发展,也不知道为民族的复兴和崛起,增加了多少阻力?
三
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和社会的发展变迁,广大农村的社会生态和村容村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也不例外,村里的办公室早已迁往他处,剩下了一片断壁残垣,原来的庙址,成了附近村民的柴草堆场。一直到2008年,家兄和村里的有识之士积极倡导,带头捐款,村两委组织协调,终于重建损毁了几十年的古观音庙。
重建后的观音庙,灰瓦红墙,古朴庄重,院墙耸立,大门典雅。一进大门的影壁上,记载了重建观音庙的情况和捐款人的名字及金额。最引人注目的是立在西墙边的两块石碑,那是从原来生产队粮仓的地基里挖出来的,上面记载着明、清两个朝代修缮观音庙的情况。从中可以看到,村里的一些老的姓氏,已不复存在;现有的一些姓氏,当时还没来到这里。充分彰显了古观音庙久远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底蕴。从此,古老的观音庙又获得了新生,成了村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传续传统文化的功能。
2010年春,兄长从千里之外的北京来到泰山脚下,我俩带着树苗,奔波了一百多里,回到重建后的观音庙,在大门的东、西两侧,各栽了一颗银杏树,又为完善观音庙的建设,添上了意义重大的一笔,进一步丰富了我们与古庙情缘的内涵。
2022年的盛夏,当我又来到观音庙时,暮然发现,原来手指粗的树苗,已经长成了近二十米高的参天大树。腰围粗的像小水桶一样,伟岸挺拔,枝繁叶茂,叶色深绿且肥厚,明显异于常见银杏树叶的浅绿色,预示着古庙的兴旺和土地的肥沃。
我久久凝视着,植根于古庙和祖宅之间的银杏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家庭的成长和现在的生活。就像这古庙和银杏树一样,虽然历经波折,但依旧兴旺发达,深深地扎根在这方深情的土地上。
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不禁想到,千年的古庙,万年的文化。正是这延绵不绝的文化,滋润并护佑着华夏子孙的传承,保证了中华文明的永续,助推着中华民族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