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雪】《康雪的诗》

水牛 它吃草的样子，真是温柔。 它的尾巴 甩在圆圆的肚子上，也是温柔 它突然侧过头看我，犄角像两枚熄灭的 月亮，但它的眼睛 黑漆漆的，又像蓄满了水。 我们短暂的对视，再低头时 它脖子上的铃铛发出 轻微的响声―― 我们就这样交换了喜悦，我们将 在同一个秋天成为母亲。 分娩 为什么要固执地以满地落叶开头。 那还是十一月末，阳光很好，但仍未想到 要为女儿命名： 小灿烂。 我痛了很久。但比起恐惧 这时间可以省略 比起喜悦，这时间可以……再重复一万遍。 对，再痛一万遍，肋骨全断仍满腔温柔 再痛一万遍，我要和自己分离。 而寒冬将至 多感激这满地落叶 我不知道还能以何种方式，与自己重聚。 道路 天空中飞鸟的曲线 石头下虫蚁细小的足痕 植物叶脉里奔腾的水 那么多神秘的路途 我永远无法踏入，但婴儿能 我的婴儿刚学会坐立 庞大而美丽的地球在她的臀部下方 缓缓转动 她很快就会行走 她生来就在行走。 婴儿与乳房 以前不知道，天生柔软的乳房 能变得比石头还坚硬 不知道石头里有河流 河流里有怎样壮阔的温柔与暴力 这暴力是婴儿独自承受的。 以前不知道 不是一生下婴儿就能成为母亲 不是掏出乳房就能轻松地 喂养这个世界 是婴儿，以非凡的耐心 慢慢教会一个人成为了母亲。 是婴儿 让普通的双乳有了潮起潮落 有了月亮一样的甜蜜盈亏 是婴儿，平衡了一个母亲乳房内部 与外界无垠的疼痛。 给女儿之六月 屋后的竹林还剩下一半。 另一半被荒草、洋姜 与坟墓的边缘取代 这时我不再因夏蝉感到焦虑 我已经能站在远一点的地方 看自己 看自己的具体，如何存在于你身上 看自己的虚，就如被 日后的你怀念 这时但愿我笑起来还是 小时候的样子―― 和你一样明亮，好看。 而哭泣时，整个世界都波光粼粼 给女儿之凤仙花 柜子里的大布熊是十七岁时 一个男孩送给我的。 我想把它送给你，你要吗 我在老屋后面种了凤仙花 它们就要开了，我想选几片花瓣 给你涂指甲，你要吗 我的妈妈是个裁缝。在我成为妈妈后 我也迫切地想成为一个裁缝 我想给你做很多衣裳，你要吗 我初为人母，爱起来还没有分寸 原谅我还不知道 我有什么更好的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