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小时光
清香
暑假的时候,逢妹妹歇班,带着昕娃一起回了趟老家。
那天爸爸也回,但一口回绝了和我们同行,他说有正事,早点回,骑摩托车更方便。
我们等到九点多,坐乡村公在路口下车。
步行到家要过一座高速桥,还要走一段挺长的坡路。
没走几步,妹妹顺手拦了辆同方向的黑色轿车,没说几句就上车了。
车子一直开到四姑家门前。原来他们就是来找姑姑的,而且车里的好看女人曾是我的小学老师。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这条路还是水泥路,每次回家走到这个路口,就经常会碰到熟悉的乡亲开着三轮车拖拉机经过,我和爸爸都会很亲切地打招呼。
不过那时我没搭顺路车,因为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每次都是老爸带着我。
没看见奶奶,姑姑说一直在门口等你们,刚刚困了回屋睡了。
过了会儿,奶奶从屋里出来,笑了,一脸的祥和。
我们一起去叔叔家,再去看看老院子。
叔叔没在家,婶婶在准备午饭,小涣刚睡醒,暑假去城里找了份工,十二点要去上班。
婶婶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在槐树乡都是数得着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她,是从爸爸那儿看到的一张两寸照片,那时候正在给我叔叔物色对象。
我叔叔年轻的时候也蛮帅的,用现在的话算是“腹黑男”,我想我婶婶当初一定是从面相上看着这家伙憨憨的,挺老实,一接触才发现有时候嬉皮笑脸的,还挺幽默。
和奶奶一起去老院儿,远远地看见爸爸的摩托车停在古槐树下。
爸爸说的正事,就是回来砍树。和买家商量好了一早要来,砍院子里的一棵老桐树。
邻居大伯家要盖房子,树根都伸到伯家厢房里了,没法打地基。
都是自家人,也好商量,那就砍了吧。
爸爸在清理树旁的水管通道。我问树怎么还没砍,爸说电锯坏了,买树的人拿去修了。
我和妹妹去了后院。
老院确是已经破败不堪了。尤其是看到两旁曾经相伴了几十年的邻家老院瞬间消失。
就像这个小村庄里的老人们,曾经亲切又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都不见了。
剩下了郁郁寡欢的它,愈发显得沧桑和落莫。
进家门左拐,是街屋,一直这么叫,都习惯了。
右拐是往后院窑里去的通道,道左边挨着是西屋和一间仓储用的小屋,右边挨着是灶火(灶屋)和东屋,还有个牛棚。
小道延伸,左边小储屋的邻居是一个兔棚和一棵桃树。右边牛棚的邻居是一株葡萄藤。
再往前就是土窑了。
小储屋里除了米面豆,还有每天从鸡窝收回的鸡蛋。温温地暖在手心里,帮奶奶搁进陶罐里。
还有奶奶腌的一缸萝卜,一缸豆瓣酱,摆放整齐等着放空的柿子,一篮子没剥皮的核桃等等。
储屋是平房,房顶可以晒东西,奶奶每次到上面晒豆子晾玉米,都是我最兴奋的时候,踩在梯子上爬上去。
这时候爷爷就会在下边喊慢点慢点,奶奶在上面嚷,小心点,快下去快下去!
土窑冬暖夏凉,爷爷奶奶一直住在里面。春秋天就住街屋。
从我记事起,三姑和四姑还没出嫁,住在街屋;叔叔住在东屋,我爸妈在乡里上班,周末或者农忙时回来就住西屋。
那时候家里很热闹,好像天天有亲戚来。
大姑父特别和善,二姑父很少说话,叫干嘛应得特干脆,也爱笑。
三姑父第一次去家,穿着一身绿军装,特别端正帅气。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记得四姑和姑父结婚那天,姑父一直笑容可掬,被大伙逼不得已红着脸唱起,“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那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从此这首歌我一直记得,唱起来就心生欢喜。
那时候,叔叔在兔棚里养了好多兔子,有白的,灰的,黑的。有时候也会溜出棚,在院里跳来跳去。
那时候叔叔还喜欢去野外打野鸡野兔,晚上还提了手灯去捉蝎子。
曾经有次叔叔说,走,我们一起打野鸡去!
我无比欢喜地跟着叔叔,一路飞奔到沟底。
野鸡没打到,倒是在河沟里捉了不少螃蟹,记得好像还捉了只乌龟。
放在院里的水缸里养了好久。有次下雨,水缸溢满,乌龟还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
就像现在院里这只悠然踱步的鸭子。
我特别喜欢农忙的时候,热热闹闹地,全家人都回来了。
姑姑们都和姑父一起回来,爸妈也回来,一起去地干农活。奶奶也会去帮忙,提早回来做饭。
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去,看他们收麦子,抱团装车,拉到麦场。和奶奶一起回家。
那时候村里就一个打麦机,很是高大威猛。各家各户排号等着。
每当轮到我家和大伯家,就会看到一群人推着打麦机,哼哧哼哧地从村西头推到村东头。
也奇怪,轮到我们的时候多是晚上,因为两家,总是要打一晚上。
一个大灯泡高悬在夜空下,把场地照得通亮,有时候我也会硬缠着不睡觉,跑去帮奶奶在机器底部的簸箕口,接麦粒装袋子。
越忙越高兴。直到被赶着拖回家睡觉。
早上起来跑出门,看到打麦机劳苦功高地矗在一旁。场上长长的两排装满麦子的麻包袋,姑姑们在扎口,装上平车拉回家。奶奶在地上扫着,清理捡拾着遗落的麦籽。姑父们和叔叔还有我爸,在场边忙着用叉子扎扬麦秸,一层一摞地踩实成垛。
折腾了一夜,麦场上依然热气腾腾,大家有说有笑,全然不见劳累的疲惫。
空气里充溢着麦粒的饱满香气。
爱死了那些清晨,那味道。
那些年,他们意气风发。
那些年,村庄朝气蓬勃。
收秋时候,一车一车刚剥的玉米穗倒进家里的过道上。还要留个空地放从地里拉回来的带秧花生。
白天收玉米,晚上全家人就坐在一起剥玉米,或摔或摘花生。谈笑风生。
我最怕玉米壳里的肉虫,和花生秧里的碰到就被扎得生疼的虫子,叫什么给忘了。
所以总是呆在一旁,安静地听她们闲聊。
大了一点,我就跟着爷爷学,把剥好的玉米,三两一起把留的壳编起来,编结实了。一提一提地递给爷爷,摞到屋檐下。
金灿灿地挂在过道屋檐下,喜气洋洋。
走过,眉眼都明亮了,底气十足。
后来,田地变成了果园,果园又退耕还林,种上了树。
姑姑们出嫁后,爷爷奶奶春秋天就住到街屋。
后来邻居盖房子把土窑震得几乎塌陷,已经没法住人了。
再后来,爸妈很少回来住,叔叔在村西头又盖了新院,院里冷清了许多。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搬到叔叔那儿住了。院子没了烟火气。
奶奶时常去打扫院落,呆上好一会儿。
桃树上稀落地挂着果子。没打过农药,底下跌落的坏果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枝叶绿意盎然,骨干硬朗蓬勃。
葡萄藤都伸到了过道上,还没熟。
太阳很好的时候,从葡萄藤下望过去,颗颗晶莹剔透,绿润饱满。
像一颗颗的珍宝。
熟透的桃子,皮很容易剥,清甜爽口。
葡萄更甜,熟了还是绿色,透亮得快撑破了皮,甘甜如蜜。
我一直觉得,是家里兴旺的人气滋养了它们。延续到现在。
吃过,会沾福气的。
一年又一年,老屋也上了年纪。
窑塌了,树砍了,可陪伴的越来越少。
守护着的,只剩下奶奶和门前那株参天古槐了。
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拍上一些照片,每年都拍。
这次拍完,倍觉凄凉。
不是每次久别之后,都会重逢。
有个瞬间,我在一个镜头里同时看到了奶奶,爸爸和叔叔的背影。
奶奶倚墙出神地望着大伯家的院子。爸爸弯腰用锄头在杂枝乱泥里清理水道。再远一点,叔叔正在帮哥哥家砌砖盖房子。
那天阳光很好,我在镜头里看见一抹霜白,在泥墙边,大树旁,砖瓦前熠熠生辉。
说不出的滋味,心隐隐地疼。
再见了,老屋。
有你陪伴的童年,我已安放得妥妥地,稳稳地。
你在或不在,我都在那儿。
默然,欢喜。